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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来的“金子”

发布时间:2016-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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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报社(编者注:指《人民日报》)还在王府井大街办公的时候,我们文艺部与理论部同在一层楼上。中间有间储藏室,是扔弃废纸杂物的地方。有一天,我从废稿堆中发现用毛笔写的一封长函,竖行直书,不知是哪位老先生的墨迹。我好奇地捡起来一看,竟是杨东莼先生写给编辑部的一封公开信。如此对待名人,实在令人心冷。看看周围无人,我小心地收了起来。

何以不敢声张?因为这是向“四人帮”及其御用文人挑战的信。现在想来,此信的遭遇,一方面反映了“四人帮”控制的舆论阵地容不得反对意见;另一方面也可能是被某位贤者所见,有意随手弃之,免得被“造反派”见了制造事端,加罪于写信人。那正是个大兴文字狱的恐怖时代。

我初次知道杨东莼先生的名字是1956年。那次夏衍同志来文艺部讲话,建议我们请杨先生写稿,称赞他是位多面手,杂文写的挺好。这时候我才了解,早在战前他已经出版了《新唯物论的认识》、《本国文化史大纲》、《中国学术史讲话》、《古代社会》等著译。后来他为副刊写了一篇文情并茂的杂文《从剪辫子联想起来的》。

杨先生担任过中央文史馆馆长,1979年以79岁的高龄病逝。遗嘱不举行任何告别仪式,骨灰也不进八宝山革命公墓。这在当时并不多见,予人印象良深。说来亦怪,有的人总怕世人忘记,千方百计地宣传自己,可是很快就被人们淡忘了。然而那些存心让别人忘记自己的人,却又不易被人忘记。

杨东莼先生正是后者。


1971年7月19日的《人民日报》,刊有山东省写作组的《批判孔丘的教育思想》长文;9月25日又发表了上海市委写作组罗思鼎的《学习鲁迅批判孔家店的彻底革命精神》。同当时自命得到了马列真传的骗子们一样,这两篇大批判文章也以伪装马列唬人,强词夺理,断章取义,胡言乱语。杨先生读后不能忍耐,于12月8日写了一封公开信据理以驳。全信长达千字以上,所以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寄出,证明作者事先仔细地思考过。他在信中不避风险地为孔子辩,亦为章太炎辩,指出孔子的言行实为进步,太炎先生并非孔家店人,两篇大批判文章纯属无稽之谈。这种不畏权势,维护真理的勇气能不令人敬佩!

说到治学风度,山东的文章抓住孔丘自称“天生德于予”,于是剑拔弩张地责斥道:“这难道不是天赋的论调?”杨先生则遍查《论语》,证明孔子单讲“天”者共有19处,为孔子所自言者有16处,指出这16处,以“天”指自然界者为多。此外则以指“天理”者为多,以“天”指天神或天帝者则甚少。这是因为“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缘故。一代学人的耿耿气节和严谨学风,在当时那些“左派”们看来一定非常可笑,甚至会看作是阶级异己分子唱的“反调”发出的“哀鸣”。这封义正辞严的公开信,也只能扔进字纸篓,送进了垃圾堆。

面对说假话、搞阴谋的骗子,明知他们是庞然大物,是沉默呢,还是针锋相对地揭露?杨先生为我们树立了榜样。每逢翻到这封旧信,我觉得自己在垃圾中捡到的不是信而是金子。

作者:姜德明
责任编辑:qichunl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