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张老求墨宝
1984年9月中旬,全国政协常委、民进中央常委、人民教育出版社副总编、语言学家张志公先生应甘肃省政协、教育厅、省民进联合邀请,偕夫人张宜健女士来兰州、敦煌、嘉峪关等地讲学并参观。我当时任专职副秘书长,全程陪同张老夫妇在甘的活动,与他们结下了深厚友谊。
在兰州期间,张老作了两场学术报告并参加了汉语、外语等方面的专题座谈会。张老初到,兰州大小报记者纷纷赶到宁卧庄宾馆采访,临结束时都请张老为报纸题词,张老则欣然命笔,从不拒绝。我是书画爱好者,也请张老写字,他却说:“我的字写得不好,报纸要我的字是看在学者的份上,我不能拒绝。”张老婉拒了我。我是学中文出身,早已久仰大名,此次能亲自接待他,岂能放得过他?
张老有“三好”:烟、酒、糖。他告诉我,讲课或演讲不能带头吸烟,污染空气。烟瘾上来了,就往嘴里塞一块硬糖。后来我买了一包硬糖置其房间备用。张老在兰州剧院为全市大学生作专题报告,我坐在台下发现他摸口袋没有摸出糖块,立即到剧场外买来一包糖抓了一把装在其口袋里,解了危机。自此以后,我随其外出时都要先摸一下他的口袋,必要时抓上一把糖放进去。在兰州活动了六七天,临往敦煌出发时,我择机又提起写字的事。他高兴地说,回到兰州给你写。
嘉峪关讲学将结束,北京来电话通知张老赶在国庆节前回到北京,以便十月一日登上天安门观礼。我们回到兰州的第二天,张老即匆匆登机返京。他知道我十月初到民进中央参加专干学习班,约我在京晤面。他未提起写字的事,此时我提也不合适,到北京再说吧。
十月四日,学习班开班第二天,张老到会中央来看我,约定晚上在前门一家酒楼宴请我。张老是会中央文教委员会主任,他请该委员会的四位同志和到过甘肃的何镛、雍冠生共六位同志作陪。席上张老讲了甘肃之行受到款待表示谢意之后,话题就转到京剧流派,还哼了几句。一会儿,他说晚饭前接到一位从国外回来的朋友电话,约八点晤面。我也临时有约,便一同离席了。过了三天,张老打电话约我到他家再叙。他说张师母不会做菜,于是在前门宴请我,可是我俩都早退了,今天约我来家畅谈一番。谈话内容主要是劝我终身为民进工作为好。他用从老式木柜里找出的半瓶湖南“花明楼”白酒和张师母炒的一盘鸡蛋招待我。临别时,张师母悄悄对我说:老头的字写得不好,别叫他写了。我点头一笑,心想:今天我并未提写字的事,看来二老却议论过这事了。
北京举行纪念梅兰芳的三天演出活动,全国的名角荟萃一堂,可是买不到票。我打电话向张老求助。他打电话给文化部副部长林默涵要了两张票,由张师母陪我看的戏。我这个人做事有锲而不舍的特点,在他们的哲嗣张国风到会中央给我送票时,我趁机把求字的前前后后都说了,最后说道:“老弟,请你帮帮忙请令尊给我写几个字作纪念吧。”没有想到国风回到家便对其父说道:你们从甘肃回来就说顾老师对你们多么好,为什么他向你求字你就不肯写呢?听了儿子的批评,张老无言以对,立即表态:写!
国风所说二老说我的好话是指敦煌发生的事。早在张老来甘肃前一周,省政协就给河西各地市发函说:全国政协常委、语言学家张志公应邀即将来我省讲学参观,各地如邀请其在当地讲学,请事先报名,以便安排,当地亦应认真接待。敦煌县接函后即致电省政协报名。当我们一行四人上午抵达敦煌时,县政府、政协各派一名代表到机场迎接,领到招待所告诉我们客房都满了,让我们四人在办公室拼办公桌睡觉。惊讶之余,我立即对两位代表提出:年逾七旬的副主委兼秘书长牟老和我可以睡办公桌,张老夫妇必须住客房。交涉结果,张老夫妇睡在四五个人住的大房间里。张老无奈地说:我们都是老头、老妈子,男女混住也不在乎。晚上九点钟,县长来看望张老,说敦煌接待任务重,每年要来四五十位中央的部长。坐了十来分钟县长走了。张老问我:县长说的话什么意思?我只好敷衍几句。派来的两位代表不说话也不干一点实事,只是三天里按时来陪吃了九顿干饭。我们按计划请张老参加座谈会,又作了一场报告。由于高龄,加上连日疲劳和气候原因,张老由气管炎转为肺炎。早晨我上街买药,又立即到医院请来医生,听诊后诊断为肺炎,医生建议住院。嘉峪关方面已将张老的专题讲座票发下去了。张老说,不能失约,必须到嘉峪关去。我托两位代表转请县上买到嘉峪关的飞机票。回话说,用汽车送。我说路况很差,570公里的路程病人颠簸一天吃不消。请他们把副县长请来,副县长说飞机票卖完了。我说票有的是,你耽误了张老到嘉峪关的行程,一切后果你负,我得告你!我把副县长训了一通。半个小时后,他让代表把四张飞机票送来了。我立即打电话给嘉峪关市统战部长黄积咸,把在敦煌的一切冷遇和张老的病情都告诉他了。除了告诉他抵达嘉峪关的时间,还请他安排医生接机等等。飞机抵达嘉峪关机场,市委书记、酒钢公司总经理、黄部长等及医护人员热烈欢迎,救护车直接送张老至医院。经过检查,确诊为肺炎。张老要坚持讲课不住院,医院就派护士住在宾馆为张老特护,按时给他打针吃药。刚到宾馆坐下的张老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嘉峪关的空气就是好!”
晚上,市委书记出席宴会并特批了两瓶茅台酒,那时好酒是要特批的。市里和酒钢的领导一一向张老敬酒,张老当然滴酒不沾,统统由我代劳,气氛热烈友好。张老很高兴,当晚就召集三十多名中小学教师参加的座谈会,征求他们对中小学通编教材的意见。第二天,酒钢职工俱乐部座无虚席,各界人士以极大的兴趣聆听张老的演讲。演讲中间,主持人、市政协杨副主席考虑到张老正在发烧,就安排护士长把他搀扶到会场外一间房子里打了一针。过后,张老又继续演讲,听众深受感动。报告会后的第二天,张老参观了酒钢一号高炉和两所中学,对嘉峪关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宾馆,张老夫妇对我谈了甘肃之行的感想。张师母说:你们真像哥俩,都是高个子,都喜欢抽烟喝酒,都喜欢京剧。张老说:我除了西藏没有到过,大半个中国走过来了,接触的人不少,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你到会中央学习时,到我家来,我请你吃饭。
学习班学员住在会中央招待所。星期六的晚上十点左右,常务副主席陈舜礼进到我的宿舍说:我刚从张老家回来,他约你明天下午去他家。进到张家,张老笑咪咪地说:“你真厉害,走后门走到我儿子那儿了,他把我批评了一顿,说我失约了,我只好从命。”指着书桌说:“为给你写字,我在家练了两天字。”只见给我写好的字摊在桌上,旁边放了好几张写满毛笔字的报纸。张老告诉我,家中没有印泥,国风去买印泥了。
我站在窗前恭读墨宝,兴奋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它比原先我在兰州看到的题词写得好多了,毕竟如其所说援笔练了两天,深厚的功底又重现出来了。
张老的这幅书法作品,充满了对文化的理解和认知,书写轻松自然,富有无尽想象及内含,且字的结构又严谨而缜密,字的形态与线条又很有质量并富有弹性,整幅作品给人一种平静清雅之气。想到张老在书写时意在笔先,心随笔转,自由自在,在轻松自然的状态下,随着书写的行进,组合并经营着点画位置,传递着对社会的理解,彰显出极具生命力的书卷气息,沉重凝练,耐人寻味!
一位语言学家通过精美的书法作品表达深沉的丰富思想,其用心良苦令人感怀!
注:作者系民进甘肃省二、三届委员会副主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