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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煦良谈傅雷一家

发布时间:2018-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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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煦良,即《傅雷家书》中提到的“周伯伯”。曾任中国作家协会上海分会书记处书记、华东师范大学外语系系主任、教授。1984年1月22日去世。

我是在上海大同大学附中念书的时候,认识傅雷的。我比他高几班。在“大同风潮”中,他是学生中的头儿。当时,曾传说他是共产党,是他的母亲把他拉回乡下去的。

我跟傅雷接触较多的时候,是在1945年。我们俩合编《新语》半月刊,编辑只有我们两人。

当时,我家在扬州,我单身在上海,他就邀我住到上海巴黎新村他的家中。我们朝夕相处了半年。

那时候,傅聪每天弹琴。有一次,傅聪的琴声传来,傅雷很得意地对我说:“听,这是小家伙自己编的曲子!”

1947年,我离开上海,到武昌大学任教。他后来也离开上海到昆明去了。

新中国成立后,他住在上海江苏路,我住在江苏路华山路口,两家很近,过从甚密。傅雷好客,朋友们常在他家聚会。柯灵、林俊卿都常去。傅雷让傅聪弹琴给我们听。我不懂外国音乐,连简谱也不识。我听那些“无标题音乐”,只好凭自己的想象力去理解,给我的印象是,傅聪的琴声如小桥流水。傅雷教子,非常耐心,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1957年,我差一点被划为“右派”。据说原先的“右派分子”名单上有我,最后被上海市委一位领导圈掉了。

傅雷被错划成“右派”。我深知他是一个浪漫气息很重的人、感情用事的人、不是很沉着的人(子肖其父,傅聪也是这样的人)。他很正直。我怕他受不了刺激,怕他会自杀,就常去看望他,跟他聊天。

我喜欢京戏。有一次,硬是拉傅雷去看新艳秋的戏。回来的时候,傅雷说他对京戏实在没有多大兴趣。偶然看到橱窗里的字画,傅雷却很有兴趣地评论了一番,批评某些书法“没有中锋”。

我想,既然他对书法感兴趣,就“投其所好”,借各种字帖给他练字,给他解闷,分散他的注意力。傅雷这个人,做事情很认真。没想到,他练书法,钻进去了,给他练成功了;而我呢,却没有学到手!


1958年底,一天,中国作家协会上海分会领导叶以群来我家,告诉我傅聪出走的消息。他要我上傅雷家,把这一消息转告他。因为我跟傅雷很熟,由我去,比较合适,可以使这一消息对傅雷的震动会小一点。叶以群再三托我转告傅雷,“各人做事各人当”,请傅雷放心,不会连累到他的头上。

我如实去做了。当时,傅雷吃惊的神色,深深留在我的记忆之中。我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消除他的顾虑。

傅雷是很爱国的。后来,他通过书信,要傅聪牢记自己是一个中国人。傅聪能有今天,跟傅雷的教育是分不开的。

当然,傅雷是一个孤芳自赏的人。他被戴上“帽子”,儿子的处境又是那样,他也只能采取孤芳自赏的态度。

在“文革”中,由于我家离他家很近,所以很快就得知傅雷夫妇自杀的消息。当时我万分悲痛,写下了一首《吊傅雷》:

一街南北过从频,仓促谁知隔死生。

未必精魂来入梦,拥衾黑坐苦思君。

(作者注)我是在周煦良教授重病期间、在上海华东医院的病房里采访他的。当时,他鼻孔中插着氧气管跟我谈话。几天之后,我收到周教授的一封亲笔信,非常认真地作了补充说明。信的全文如下:

永烈同志:

前天您来向我了解傅雷父子情况,因事前没有准备,有些可能对您有用的事情却忘记提了。现补告如下:

傅雷本人并不搞音乐,也不唱歌,也不唱戏,连像我会哼两句京戏也不行,怎么想到要儿子学钢琴呢?原来是这样:他和林俊卿等(大约在打桥牌之余)谈到音乐时,谈及儿童中绝对音感之难得(absolutenote!即在钢琴上随便挑一只键子,让对方听,对方便能说出是哪一个键子,亦即不靠音与音的比较就能知道是哪个音),碰巧傅聪在侧,当时不过5岁左右,就以他试验。使在座人吃惊的是,傅聪竟而具有这种绝对音感,而且屡试不爽。于是林俊卿等懂音乐的朋友都怂恿傅雷培养他为钢琴家。这下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至于傅雷家里为什么会有一架钢琴,(作者注:周煦良教授关于钢琴的回忆,与傅雷其他亲友,包括雷垣教授的回忆不一。他们记得钢琴是后买的。)我想是因为傅聪母亲朱梅馥是晏摩氏女校毕业,这个教会女校都要学钢琴的,毕业生好坏都懂一点,结婚后当然备一架琴。

这件事说明为什么傅雷那样全力以赴地抓阿聪的教育,因为既然要培养儿子成为一个艺术家,那就不能培养一个第二流艺术家。特别是解放前,在旧中国,在傅雷留学的巴黎,一个二流艺术家的命运是可悲的。

对于傅敏,傅雷的方针就不同了。虽然同样抓基础教育,但并不替傅敏决定大学里学什么。

我的吊傅雷的诗重写一张,让您制版。

祝好

  周煦良

1983.9.12

作者:叶永烈
责任编辑:qichunl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