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朴初在抗日战争中
抗战爆发,正是而立之年的赵朴初怀着满腔的爱国情和慈悲心,积极投身上海抗日救亡事业,以其大智大勇,在上海佛教界和中共地下党的帮助下,积极救助难民,与日伪势力巧周旋,支援皖南的新四军,教养大批流浪儿童,写下了他人生中辉煌篇章。
孤胆救难民
赵朴初1907年生于安徽安庆,1911年回祖居太湖县寺前河状元府,在家乡接受了启蒙教育。1920年离开家乡,到上海求学,住在上海关家,表舅关絅之在租界当法官。在关家的安排下,进入东吴大学附中,一直读到大学。1926年,赵朴初因患肺结核,不得不结束大学生活,回到关家养病。这时,表舅关絅之不在租界当法官了,举家迁往觉园。作为一个佛教徒,关之全身心投身佛教事业,参与组织上海佛教居士林、上海佛教净业社、江浙佛教联合会、中国佛教协会。赵朴初在关絅之带领下,走上了从事佛教工作的道路。
1937年七七事变后,形势越来越紧张,由国民党官方出面,成立了一个主要由佛教人士参与的“上海市慈善团体联合救灾会”,简称“慈联会”,主席是许世英,副主席是屈映光、黄涵之、潘公展等人,赵朴初当时任常务委员,驻会办公,地点设在云南路的仁济堂。上海社会局派来干部,掌管“慈联会”的人、物、财权,但这些人又不管事,能推则推,能拖则拖。别人管的,赵朴初帮着出力,别人不管的,他则管起来,因此得到一个绰号,叫作“不管部部长”,忙得不亦乐乎。
“八一三”的前两天,“慈联会”租了10多辆卡车运送难民。8月14日,由郊区进入租界的难民挤满了云南路。日军飞机狂轰滥炸,不时有炸弹落进租界,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和卡车司机吓跑了,无家可归的难民哭成一片。这时,赵朴初的朋友吴大琨来了,赵对吴说:“你来得正好,我们把难民安置起来。”于是,他们各手执一面红十字小旗,对难民们说:“跟我们走,我们找地方安顿你们。”率领成千上万的灾民脱离险境,叩开了宁波同乡会大楼、金城大剧院等处,将那些灾民安顿好。这一夜,他们找到十多处安置难民的地方。第二天的报纸上就登出了消息:“赵朴初菩萨再世,侠肝孤胆救难民”。
第二天,“慈联会”负责人屈映光、黄涵之等几位老先生来了,听了赵朴初的汇报,看到国民党当局派驻“慈联会”的人员杳无踪影,于是在“慈联会”下设了一个“战区难民委员会”,统筹难民的收容救济工作,屈映光任主任,下设收容股、卫生股、遣送股等年轻、机智而勇敢的赵朴初任收容股主任,负责难民的收容工作,也为难民提供衣食住行。
随着淞沪抗战的失败,上海华界沦陷,租界沦为“孤岛”,难民越来越多。“慈联会”所属的难民收容所先后有50多个,收容难民约50多万人次。难民工作也引起了中共江苏省委的重视,派遣地下党员来到收容所,指导难民工作。赵朴初也早就从媒体、朋友和同学那里,了解到一些关于共产党的事迹,对坚决主张抗日救国的共产党人敬重有加。赵朴初掌管着难民收容所的人事权,在他的帮助下,许多共产党人暂时隐蔽在难民所。难民所里秘密成立了“难民工作党委”,各收容所都有党组织。焦明(刘平若)、朱启銮、汤镛、周克、丁瑜、诸敏等人就是党组织派来的。曹狄秋、刘述周、陈国栋、韩念龙等共产党干部都曾在难民收容所得到掩护和救助。
在抗战初期,赵朴初和中共地下党员应青壮难民的强烈要求,对他们进行培训,送往大场等地开展救护工作。赵朴初还和上海佛教界高僧大德们一起,组织上海僧侣救护队和掩埋队,成立上海佛教医院,从前线救治伤兵7000余人,掩埋士兵、贫民遗体2万多具,充分展示了中国佛教徒慈悲济世和大无畏的佛教精神,鼓舞了全国佛教徒的抗日救亡斗志,同时也为各地佛教界开展抗日救亡树立了榜样。
在周克等人的建议下,赵朴初做出决定,从各难民收容所选出一批优秀儿童成立了工华难童收容所,丁瑜担任主任。丁瑜和难童们同吃同住,对难童们进行政治教育和技能培训,难童们后来大部分都成为我党、政、军的高级干部,原上海市委副书记杨堤就是从这个所里走出去的。
同学梅达君也来了,赵朴初安排他在慈愿难民所当所长,周克当副所长。慈愿难民所的难民来自四面八方,成分极其复杂,流氓地痞不少。此前,梅达君在贵州当过县长,有一定行政经验,他的父亲是同盟会员,与国民党元老吴忠信拜过把子,而吴忠信又与蒋介石拜过把子。梅达君善于和巡捕房的探长打交道,和工部局外国人周旋,能镇得住,成为赵朴初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赵朴初还积极联系租界工部局陈鹤琴、沪江大学刘湛恩等人,组织开展难民的教育工作,成立了由朱启銮等五人组成的教育巡视组。由中共地下党组织负责,在难民所办起无线电培训班,又办起慈联中学。胶州收容所有几个教员被日军指名要求租界当局逮捕引渡,巡捕房将他们扣留了,赵朴初找到陈鹤琴等人,通过各种关系,把人救了出来。
曾助新军旗鼓振
1938年初,中共中央长江局设在武汉,周恩来给上海地下党负责人刘晓、沙文汉布置工作,要上海地下党从人力、物力上支援新四军。同年6月,上海地下党派林枫去皖南军部商谈,回沪后确定重点在难民中动员参加新四军。朱启銮和焦明找赵朴初商量,赵朴初欣然同意。但这件事办起来不是那么简单,因当时环境十分复杂,风险很大。
那时,赵朴初知道屈映光从上海租界租用英国船运货到温州做生意,有一位佛教人士潘人伟当经理。赵朴初计上心来:船既然可以来往运货,那当然也可以运人了,是否通过这个途径把难民送到新四军去?于是赵朴初就同焦明商量,将难民组织起来,经过温州送到新四军。为稳妥起见,赵朴初先派焦明亲自去新四军军部商谈。焦明去了新四军军部,接待他的是新四军二师政治部主任余立金。新四军主要领导叶挺、项英等人也很高兴,又专门派余立金到上海,在正大收容所当管理员,做准备工作。
这样较大规模地组织难民壮丁出去,肯定会引起日本人的怀疑。赵朴初与焦明、余立金商量,需要找一个借口。于是,他以难民中有许多壮丁,送回郊区等于是资敌,留在“孤岛”上也不是办法,而江浙皖一带荒地不少,可以“移民垦荒”,解决难民救济经费日益困难、开展生产自救为由,说动了“慈联会”的黄涵之等上层负责人,得到了租界当局的支持,还获得国际红十字会的同情和物资赞助。为了争取合法,他专门向已从上海撤往内地、担任国民党救济委员会负责人的许世英写了申请报告,并得到批准。于是难民参加新四军就以合法的形式进行动员输送,同时还组织了租界和各界人士为参加“垦荒”的难胞筹集物资和开荒费用。
“慈联会”包了英商太古公司的一艘轮船。1938年8月18日,首批700余人,主要是青壮年、少年难民中的优秀分子和不少收容所里的干部,乘了敞蓬大卡车分别到达法大马路(金陵东路)轮船码头。为避免日伪怀疑,还安插了一些老人、孩子、妇女及乞丐、流浪汉等作为掩护,每人都发给难民证。这次难民旅途中租船、吃住费用都由“慈联会”负责。
赵朴初站在欢送的人群中,目送轮船鸣响汽笛,离了码头而去。他寄希望这些年轻人一定能够改变国家的命运,一首诗脱口而出:
黄浦江头送别
挥手汽笛鸣,极目楼船远。
谈笑忆群英,怡怡薪与胆。
雄风舞大旗,万流归浩汗。
同弯射日弓,待看乾坤转。
到了温州后,由朱启銮持上海“慈联会”和红十字会介绍信,找温州红十字会罗德铭(“慈联会”副主任闻兰亭的学生,焦明去时,已和他建立了关系)接洽,由他们将700多人安排在两个大庙里住下。这时,新四军干部丁公量已在温州等候,经请示党组织,将难民中的老弱妇孺另找地方安置,其余的去新四军。三天之后,新四军派人到温州迎接,然后从温州步行近一个月,于9月下旬到达皖南新四军军部。送走难民以来,赵朴初心神不宁,总是担心会出什么差错,个人受点损失可以承受,因为这还牵涉了地下党,牵涉到整个难民机构,牵涉到成千上万的难民。当他得知难民平安到达新四军军部,才长长舒了口气,一颗久悬的心终于放下了。
当时在难民中只能公开动员去内地开荒,只是在一些进步分子中说明是去新四军,行动中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而且在离开上海进吴淞口时日本人要查,到了内地又要经过国民党政府的盘查。所以能够顺利达成目的,没有出事,可以看出赵朴初严密的组织工作能力。
据统计,从1938年8月到1939年初,赵朴初与地下党人一起动员组织三批青壮年1200余人去皖南新四军军部,是当时难民工作成效的一次集中体现。这批人员去新四军后,加强了新四军的有生力量,提高了新四军的文化、技术素质,大多数都成为新四军的骨干。后来有的去苏南,有的去苏北,还有的到浙东。许多人经过战争的锻炼,成为党政高级领导干部。
1997年,赵朴初作了一诗《九十抒怀》,其中写到“曾助新军旗鼓振”,说的就是在抗战中支援皖南新四军的事,他自己认为这件事“差堪启后生”。
建起一个革命堡垒
到1940年,难民工作接近尾声。赵朴初受关絅之之托,主持在觉园成立了上海净业孤儿教养院,接受了上海国际救济会移交的无法遣散的孤儿难童80余名,加上佛教净业社收养的20多个孤儿,共有百余人。关之任院长,赵朴初任副院长兼总干事,主持日常工作。
赵朴初提出教养院以教养孤儿、帮助学生自立为宗旨,兼授文化知识和劳动技能。他认为:“我们的教育目的,在乎怎样纠正孩子们过去的缺点,教他们怎样做人,读书识字都是其次的。教养院应该是一座桥梁,把孩子们从黑暗的一头,带到光明的一头。”
赵朴初亲自设计了一面院旗,红底,上面印有佛教标志。又请陈震中选曲调作院歌,后陈震中借用苏联歌曲,赵朴初亲自作词。有了院旗、院歌,每天早晨要做集体操,举行升旗仪式。他用这样的方法培养学生的组织纪律性和集体主义精神。
教养院通过开展军事演习、讲革命故事、唱革命歌曲等活动,进行革命思想启蒙和爱国主义教育。同学们在教养院及以后的少年村里奠定了革命的人生观,一些老师、同学还加入了地下党。
净业教养院的规模不大,属于佛教慈善机构,因此不为敌人所注意。中共通过赵朴初的关系,将遇到风险的地下党员、革命同志,如段力佩、计淑人、马崇儒、万流一、诸敏等送到教养院来工作,名义上是教职员工,实际上是在这里暂时躲避。
1941年1月4日,皖南新四军军部直属部队等9千余人,在叶挺、项英率领下开始北移。1月6日,当部队到达泾县茂林地区时,与国民党7个师约8万人短兵相接。激战7昼夜,因众寡悬殊,弹尽粮绝,除少数人分散突围或被俘,大部分阵亡。军长叶挺被俘,副军长项英阵亡。这就是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赵朴初哀悼惨死于家乡安徽的英灵,这也使他更加看清了国民党的本质。他写下了著名的《哀辛士》,“辛士”,谐音,即新四军:
哀辛士
岂能北辙又南辕,无北无南八表昏。
信有修能遭众嫉,竟教积毁铸沉冤。
鸱枭在室悲弓折,魑魅甘人可理论。
逼窄江南容后死,弥天泪雨望中原。
赵朴初与胡愈之、许光平、吴耀宗、陈巳生、雷洁琼、严景耀、吴大琨等志趣相投的一些同志,倡办了一个抗日救亡组织“益友社”,并担任理事长。为了作掩护,“益友社”还请了几位年长的、受上海人尊敬的社会名人来做理事,如关絅之、闻兰亭等。有一天,几位老者都来了,大家互相以“某某老”称呼,如关絅老、闻兰老。看到年轻的赵朴初忙前忙后,于是,有一位社友就开起了玩笑:“现在社里新增一老,叫作赵朴老。”于是,才三十来岁的赵朴初就被“抬举”成“赵朴老”。这也是“赵朴老”的来历。
“孤岛”沦陷后,郑振铎藏有一批古籍,非常担心落于日本人之手。经人推荐,郑振铎找到赵朴初,将这批古籍放在觉园的珍宝馆,使这批古籍得以安全保存下来。
赵朴初一心只求慈航普渡,能早日解救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他曾经在日军明令禁止战略物资流入根据地之际,帮助惠群布厂厂长陈诚中隐藏和运送织布机到根据地去,也曾把吴大琨送来的收发报机通过可靠途径送交新四军。赵朴初还通过中国福利会宋庆龄的关系,把大批医药卫生用品,包括X光机以及罐头、牛奶等营养品和蚊帐、毛毯等物资运交新四军。
具有丰富社会经验和人生阅历的关絅之,懂得赵朴初从事的工作时时有生命危险,他一直在竭尽所能支持赵朴初,但还是深深为赵朴初的安全担心。有一天,关絅之的两个儿子关君永、关君宏兄弟在阳台上玩耍,无意间从屋檐的瓦片中发现了一些文件和传单,还有图章,立即交给了父亲关絅之。关絅之一看,知道是赵朴初带回来的,他把这些东西藏在安全之处,严训两个儿子不准告人。赵朴初回来后,他把赵朴初找到房中,密谈了两个多小时。这种教训,让赵朴初受益无穷。
日伪机关和国民党三青团都来拉拢关絅之和赵朴初加入他们的组织,送来钱甚至汽车。那时赵朴初生活很困难,但他毫不为所动。他对好友说:“再穷,我也不会拿他们的钱。”
皖南事变后,根据地下党安排,有方南君等百余名新四军的小同志曾寄养于教养院。教养院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孩子,极易让日伪特务怀疑。赵朴初周密安排,将小战士安排于学生之中,没有露出破绽,最后将这批小战士以遣散儿童的名义全部送往苏北新四军。
日伪特务还是怀疑教养院有问题。有一天,派来一个科员,说是来检查指导工作,实际上是来监视的。赵朴初自有办法对付特务,他让教养院的老师带学生到佛殿,排成圆圈,念起阿弥陀佛。每天两次,除了做佛事活动,就是读书做工、吃饭睡觉,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个特务住了两天,一无所获地走了。
日伪又派来一个日本女教员,推行奴化教育。她很有信心地教起日语,但学生们总是以不懂来回答。她又教学生唱《支那之歌》,这是侮辱中国人的,学生要么不唱,要么曲不入调,乱哼一气,把她气走了。赵朴初表扬了孩子们的做法。
抗战后期,上海经济困难,粮食价格飞涨。教养院经费严重不足,学生缺衣少食。赵朴初积极想办法,带领教职员工上街捡鸡蛋壳,将鸡蛋壳磨成细粉,和豆浆一起,给孩子们喝;还让人去四处募捐动物骨头,熬汤给孩子们增添营养,使教养院度过最艰难的时期。
据统计,从1940年到新中国成立前,教养院(后改名少年村)先后收容、教育难童3000多人,使他们成为社会有用之材,有的还成党和军队高级干部、专家等。
马飞海(时任上海地下党市委委员兼教委书记)曾评价净业教养院:“赵朴初有很大的气魄,在当时白色恐怖的恶劣环境下,他大胆地接纳和团结了一大批中共地下党员,把教养院和少年村办成一所革命的学校,一个革命的大熔炉,也成为中共的一个地下堡垒。”
1945年,中国人民终于取得了抗战的胜利。赵朴初又积极投身于参加争取民主、反对内战、解救民众的爱国民主运动中,最终迎来了上海的解放和新中国的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