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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藻:学者与从政

发布时间: 2020-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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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文藻在离开北平前,已经联系好赴云南大学任教,薪酬由中英庚款董事会支付,项目是开办“人类学讲座”。中英庚款董事会给他指定了两项任务:一是在校任教;二是为该会派来的科学工作人员做边疆民族调查研究工作的指导。此时,吴文藻在社会学方面已有很高的声望,他的到来对云大的建设将会产生重要的影响。云大专门致函中英庚款董事会,云:“吴文藻先生担任教授一案,承贵会关怀,于困难之中,给予补助一年,许本校得良好师资,莘莘学子,后惠实深。”在“人类学讲座”的基础上,云大准备建立社会学系,校长熊庆来请吴文藻出任系主任,一切事全都拜托给他,并且请吴文藻以云大与云南建设为课题进行研究,提出云大办学与云南建设的方略。

  吴文藻除了做他的“人类学讲座”、筹建社会学系之外,很是认真地对待熊庆来校长给他出的命题,思考如何办好云大,如何为云南建设服务。恰在这时,《云南日报》《星期论文》栏目向他约稿,于是,吴文藻写了《云南大学与地方需要》,洋洋洒洒几千言,对云南的建设进言献策。

  自入滇两年来,吴文藻确实像头牛似的在低头苦干,担纲“人类学讲座”,指导重庆中英庚款董事会派来的科研人员江应梁、密贤璋,做边疆民族调查与研究;筹建云大的社会学系,领导法学院的工作;同时还要关心燕大与云大的合作研究室等。还要负责熊庆来校长需要他出面打理的事情,常常外出,坐着飞机,或是小车,去成都、重庆、贵阳,忙个不停。由于吴文藻的热心与名望,他还承担了不少云南省人类社会学、民族学等方面的组织工作,比如,牵头成立云南人类学会等等。

  即使在战争的环境下,在承担着繁重的教学、行政工作的情况下,吴文藻依然坚持他的研究。社会学学科的建设,于他来讲是从多个方面进行的,他不是一个单纯的专业人员,而是专业的领军人物,不能因为组织工作而放松专业研究。他甚至认为,作为一个学科的带头人,必须走在专业人员的前面,在学科建设上写出开创性的论文。吴文藻在1940年先后发表的《民主的意义》和《论社会制度的性质与范围》两篇长篇论文,便极具开创性,给战时的社会学研究输进了新鲜的气息和活力。

  吴文藻受中英庚款董事会指派在昆明主持“人类学讲座”,民族问题的调查与研究,便是题中应有之义了。重庆中英庚款董事会派来的研究人员,也是在吴文藻的指导下,进行边疆与民族的专题研究。用现在的话说,云南是一个少数民族分布聚居最多的省份,当时无此共识,但是作为边疆民族地区是无疑的。所以,吴文藻的“人类学讲座”与他所指导的边疆专题研究,都不能离开民族问题。他的《论边疆教育》便是阐述了在边疆不同民族中,如何进行普及教育的问题。尤其是燕大与云大的合作研究工作站,民族问题是其中一个主要的研究课题。为躲避日机的轰炸,这个工作站搬至呈贡,租下一栋三层楼的魁星阁,安营扎寨,开始了研究工作。在“魁阁”,费孝通将他在英国马凌诺斯基门下学到的Seminar精神与方式引进,形成了“魁阁”精神,即“魁阁”成员每人都有一个选题,根据自己的选题到农村社区或民族社区去做实地调查,之后,将调查的成果带回,在“魁阁”展开充分的讨论或争论。费孝通也只是在关键之处作些点拨,作些理论的延伸与概括。吴文藻有时也参加“魁阁”讨论,发表一些意见,但都是平等的,彼此可以讨论,因为“魁阁”精神就是建立在自由与真理之上的。

  这一切,本应是正常的学术活动,而在战时,就更加难能可贵了。但是,这些活动,尤其是民族的话题,令以“社稷”为重的傅斯年先生深感忧虑,正如他的侄儿傅乐成教授所言:“中国民族问题,孟真先生始终坚持着‘中华民族是一个’的原则。他认为中国民族自古至今经常与外族同化,合成一体,中国境内现虽仍有若干种族,但也正在同化混合的过程中,不足影响中国民族的整体性。他对某些学者的巧立名目,强分中国为若干民族,表示不满。他认为政治固不应支配学术,但如果某种学术对国家民族有危害的可能,政府应加以取缔。”果然,朱家骅、杭立武听从了傅斯年的建议,中止了吴文藻在云大的“人类学讲座”。吴文藻所言在云南遭傅斯年“排挤”“撤销讲座”“被迫离开云大”,指的就是此事。

  1940年底,吴文藻离开云南抵达重庆,进入战时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厅参事室当了参事,自然算是从政了。他分管的领域是民族、边疆与教育,前两项有相同之处,但由于处在战时,民族与边疆方面反映出的问题并不多,所以,开始几年的精力基本都用在教育上。民国时期的许多官员都有学者的身份,吴文藻自不必说,本就是学者,现在从了政,本色依旧。但官员学者与学者官员还是有区别的,因为保持了学者的本色,也就可能与官场的本色不能融洽。吴文藻所在的国防最高委员会参事室,人数虽多,上班的人却少,相对不那么复杂,但是有两次,参事吴文藻当了中央训练团党政训练班的指导员,也让他见识了官场。

  1943年6月,还是战事倥偬之际,国民政府中央设计局组织了一支由46个专家、学者组成的西北建设考察团,前往陕西、甘肃、宁夏、青海、新疆五省,进行国防与建设的考察设计,分为铁路、公路、水利、农林、教育、卫生、民族、畜牧、垦殖、工矿等十二个部门,新疆监察使罗家伦为团长,吴文藻被抽调参加,任务是负责以新疆民族问题为主的西北民族问题调查。吴文藻没有跑遍五省,只到了甘肃、青海与新疆,而新疆是重点。在新疆,他单独会见了“新疆王”盛世才。还“无意中知道美国领事Ceuld改驻迪化,曾应晚饭约,系在燕京时旧识。”长达半年之久的考察,是吴文藻接触与了解边疆与民族的大好机会,也是一次经费与条件十分优裕的实地调查。根据台湾解密的档案,1943年11月17日,吴文藻、罗家伦与青海省主席马步芳密谈,主题是关于西藏问题及青海开垦与驻户。11月26日,“吴文藻呈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为报告考察青海情形”,从兰州以密件发回重庆,并有团长罗家伦的报告。陈布雷摘要之后,同时呈蒋委员长。蒋阅后以红蓝划线标志。(国民政府,藏政建议一,台湾总统府解密档案)

  在重庆,吴文藻虽然从政,却对官场文化不甚感兴趣,对为官之道也不甚了了,仍心系教育,甚至还在怀念着当老师的生活。而作为学校,则想利用吴文藻的关系,与政界、尤其是教育机构产生联系。所以,当了参事的吴文藻,同时接受了燕京大学与云南大学驻渝代表的委托,帮助这两个学校办一些事情。两个学校的驻渝代表,虽然都是义务的、不取任何报酬,但由于燕大与云大都是吴文藻为之付出过感情的学校,加上职位上的事情并不多,两校若需要,他仍会竭尽全力。在他看来,这不仅是为学校办事,也是保持了自己与学界的联系,仍然可以从事社会学中国化的追求。颠簸于嘉庐与潜庐之间(吴文藻上班的日子住在重庆城里的嘉庐,周末回冰心和孩子们日常居住的歌乐山潜庐),为着燕大也为着云大而忙的吴文藻,同时以著文来证实自己的学术追求。1941年底,吴文藻在《三民主义周刊》上连续发表两篇文章,论述中国社会科学的基础,一篇为《何以要建立中国社会科学的基础》,另一篇为《如何建立中国社会科学的基础》,是一个问题的上下篇。

  

1939年,吴文藻、冰心一家在云南昆明郊外呈贡的“华氏墓庐”(冰心称为“默庐”)临时住所。

  1942年10月,燕京大学在成都复校,吴文藻冰心应邀前往成都燕大参观访问,并做了题为《建立中国社会学的意义》的演讲。成都复校的燕大社会学系代主任林耀华,也是吴文藻推荐的。此时,吴文藻的另一篇重要论文《边政学发凡》已经发表,师生二人曾经为此作过一次彻夜长谈(吴文藻是林耀华在燕京大学读书时的老师)。吴文藻告诉林耀华昆明的有关情况,顾颉刚的《中华民族是一个》的发表与傅斯年取缔“人类学讲座”的批评与责难,当时因为忙于搬家,对傅斯年的发难没有进行反击,同时因为“中华民族是一个”的观点在国民政府及学界占据主导地位,正面进行批评或者展开争论,尚不是时候。但是,据他所接触的实际与费孝通等一批同学的田野调查,中国存在不同民族是客观的、也是不可绕开的,不正视这个现实,就不能造就中华民族的安定与繁荣。现在因为是战时,主要面对抗击日本侵略者,但这只是暂时的,常态的中华民族如果处理不好各民族的关系,也会造成国内局势的非常态。林耀华认真拜读过老师的文章,认为《边政学发凡》跳过了不同民族的存在与否的争论,直接进入对边疆民族的治理,这是一个于理论很无奈,但对国家、民族有着重要实际意义的做法。

  太平洋战争之后,日本侵略的战线越拉越长,并与德、意结成同盟,意欲瓜分世界,同时,世界反法西斯的力量也日益壮大,以中、英、美为中心的“反法西斯联盟”的形成,催生了胜利的曙光。重庆国民政府逐渐有可能腾出一些时间与精力,考虑战后的教育等问题。1943年2月,以教育部政务次长顾毓琇为团长的中国教育代表团访问印度,进行为期两个月余的考察与访问,团员有吴俊升、沈宗濂、吴文藻,秘书由顾毓琇的五弟顾毓瑞担任。在这次考察、访问中,吴文藻广泛地接触了印度的上层及社会各界,就印度社会的结构、组织,基层的城镇与村落,作了详细的了解;针对印度以宗教为基本的社会形态,不仅收集了官方的统计、宗教社团提供的资料,而且进行了具体个案的考察。

  吴文藻的另一次出访,是到美国出席太平洋学会第九次年会。这次会议的主题脱离了他的专业,不是教育、不是民族与社会学,而是外交会议,也正是这一次的会议,对他战后的人生选择产生了直接影响。1944年底至1945年初,太平洋学会第九次年会在美国弗吉尼亚州温泉小镇(Warm Springs,Virginia)召开,参会的中国代表团团长是西南联大校长蒋梦麟先生,团员与职员计有三十人,大多是在美国或国外的学者,从重庆专程飞来的有张君劢、钱端升、杨云竹、邵毓麟等人,吴文藻兼任秘书。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太平洋的和平与安全问题”,特别着重“战后盟国对日管制问题”。行前,中央宣传部部长王世杰曾有指示,以进步人士姿态出席会议,替国民政府争取权利。

  1945年5月6日,吴文藻回到重庆。此时,中华民国政府派出了以宋子文为团长的代表团,前往旧金山签订《联合国宪章》,之后中、英、美首脑签订了《波茨坦公告》,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此时的中华民国因反法西斯战争取得的胜利在国际上扬眉吐气。吴文藻回来后,国防最高委员会参事室的工作极多极忙,王宠惠任秘书长,政府的外交事务,多由这里提出与处理。战事接近尾声,外交显得更加活跃,而浦薛凤陪同王宠惠基本都在美国,参事室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吴文藻的肩上。对此,吴文藻有这样的回忆,“45年五月一日返抵重庆。适值浦薛凤随王宠惠去美赴旧金山会议,返后,参事室工作,即由我主要负责,直至46年五月一日返还南京为止。总计在职约五年半中,实际着力工作,只有两年多,而首要负责,只有一年光景。”在这期间,吴文藻接触了一些重要的外交方面的事务。1945年这一年多的负责工作,吴文藻干得相当出色,不仅受到政府的嘉奖,还受到蒋介石的集体接见。

作者: 王炳根
责任编辑: 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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