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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屑里的旧事:张爱玲与周瘦鹃

发布时间: 2021-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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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爱玲初识周瘦鹃,由于周瘦鹃的识珠,造就了现代文学一颗巨星的冉冉升起。这会面的过程,周瘦鹃写了《写在〈紫罗兰〉前头》,连同张爱玲的《沉香屑——第一炉香》一同刊在1943年5月的《紫罗兰》复刊第二期上,其中写的当为实情。张爱玲的《小团圆》中,也有写到“汤孤鹜”这个人。所谓汤孤鹜者,影射的应是周瘦鹃。《小团圆》中这样写道:

  有个二〇年间走红的文人汤孤鹜又出来办杂志,九莉去投稿。楚娣稍稍的笑道:“二婶那时候想逃婚,写信给汤孤鹜。”

  “后来怎么样?”九莉忍不住问,“见了面没有?”

  “没见面。不知道有没有回信,不记得了。”又道,“汤孤鹜倒是很清秀的,我看见过照片。后来结了婚,把他太太也捧得不得了,作的诗讲他们‘除却离家总并头’,我们都笑死了。”

  那时候常有人化名某某女士投稿。九莉猜想汤孤鹜收到信一定是当做无聊的读者冒充女性,甚至于是同人跟他开玩笑,所以没回信。

  汤孤鹜来信说稿子采用了,楚娣便笑道:“几时请他来吃茶。”

  九莉觉得不必了,但是楚娣似乎对汤孤鹜有点好奇,她不便反对,只得写了张便条去,他随即打电话来约定时间来吃茶点。

  汤孤鹜大概还像他当年,瘦长,穿长袍,清瘦的脸,不过头秃了,戴着个薄黑壳子假发。

  他当然意会到请客是要他捧场,他又并不激赏她的文字。因此大家都没多少话说。

  九莉解释她母亲不在上海,便用下颏略指了指墙上挂的一张大照片,笑道:“这是我母亲。”

  椭圆雕花金边镜框里,蕊秋头发已经烫了,但还是民初的前刘海,蓬蓬松松直罩到眉毛上。汤孤鹜注视了一下,显然印象很深。那是他的时代。

  “哦,这是老太太。”他说。

  九莉觉得请他来不但是多余的,地方也太逼仄,分明是个卧室,就这么一间房,又不大。一张小圆桌上挤满了茶具,三人几乎促膝围坐,不大像样。

  这段话是可以和周瘦鹃当年的记载对比来看的。刊在复刊后的《紫罗兰》(1943年第2期)上的文字,周瘦鹃是这样来谈张爱玲的——

  一个春寒料峭的上午,我正懒洋洋地困在紫罗兰庵里,不想出门,眼望着案头宣德炉中烧着的一枝紫罗兰香袅起的一缕青烟在出神。我的小女儿瑛忽然急匆匆地赶上楼来,拿一个挺大的信封递给我,说有一位张女士来访问。我拆开信一瞧,原来是黄园主人岳渊老人(辟园于沪西高安路,着有《花经》一书行世)介绍一位女作家张爱玲女士来,要和我谈谈小说的事。

  我忙不迭的赶下楼去,却见客座中站起一位穿着鹅黄缎半臂的长身玉立的小姐来向我鞠躬,我答过了礼,招呼她坐下。接谈之后,才知道这位张女士生在北平,长在上海,前年在香港大学读书,再过一年就可毕业,却不料战事发生,就辗转回到上海,和她的姑母住在一座西式的公寓中,从事于卖文生活,而且卖的还是西文,给英文《泰晤士报》写剧评影评,又替德人所办的英文杂志《二十世纪》写文章。至于中文的作品,除了以前给《西风》杂志写过一篇《天才梦》后,没有动过笔,最近却做了两个中篇小说,演述两件香港的故事,要我给她看行不行,说着,就把一个纸包打开来,将两本稿簿捧了给我,我一看标题叫做《沉香屑》,第一篇标明“第一炉香”,第二篇标明“第二炉香”,就这么一看,我已觉得它很别致,很有意味了。当下我就请她把这稿本留在我这里,容细细拜读。随又和她谈起《紫罗兰》复活的事,她听了很兴奋,据说她的母亲和她的姑母都是我十多年前《半月》《紫罗兰》和《紫兰花片》的读者,她母亲正留法学画归国,读了我的哀情小说,落过不少眼泪,曾写信劝我不要再写,可惜这一回事,我已记不得了。

  我们长谈了一点多钟,方始作别。当夜我就在灯下读起她的《沉香屑》来,一壁读、一壁击节,觉得它的风格很像英国名作家Somerset Maugham的作品,而又受一些《红楼梦》的影响,不管别人读了以为如何,而我却是深喜之的了。一星期后,张女士来问我读后的意见,我把这些话向她一说,她表示心悦神服,因为她正是S.Maugham作品的爱好者,而《红楼梦》也是她所喜读的。我问她愿不愿将《沉香屑》发表在《紫罗兰》里?她一口应允,我便约定在《紫罗兰》创刊号(指1943年第1期)出版之后,拿了样本去瞧她,她称谢而去。当晚她又赶来,热忱地预约我们夫妇俩届时同去参与她的一个小小茶会。《紫罗兰》出版的那天,凤君(瘦鹃夫人,胡姓)因家中有事,不能分身,我便如约带了样本独自到那公寓去,乘了电梯直上六楼,由张女士招待到一间“洁而精”的小客室里,见过了她的姑母,又指着两张照片中一位丰容盛鬋的太太给我介绍,说这就是她的母亲,一向住在新加坡,前年十二月八日以后,杳无消息,最近有人传言,说已到印度去了。这一个茶会,并无别客,只有她们姑侄俩和我一人,茶是牛酪红茶,点心是甜咸俱备的西点,十分精美,连茶杯与碟箸也都是十分精美的。我们三人谈了许多文艺和园艺上的话,张女士又拿出一份在《二十世纪》杂志中所写的一篇文章《中国的生活与服装》来送给我,所有妇女新旧服装的插图,也都是她自己画的。我约略一读,就觉得她英文的高明,而画笔也十分生动,不由不深深地佩服她的天才。如今我郑重地发表了这篇《沉香屑》,请读者共同来欣赏张女士一种情调的作品……

  前一段是张爱玲几十年后的回忆,用小说的体裁写出,有着张爱玲的爱憎成分在里面;后一段则是周瘦鹃在事情发生不久的追记,是既对得上人也对得上事还对得上细节的。譬如周文说张爱玲到他家共有三次:第一次是投稿;第二次是一星期后等回音;第三次是知道要刊用了,为了表示感激之情,也就有了进一步的茶会招待。

  周瘦鹃当年是誉满上海滩文坛的前辈,张爱玲只是初出茅庐的青年女子。可以说,《沉香屑》是张的小说处女作,她需要借《紫罗兰》这个平台登上文坛,渴望得到周瘦鹃的揄扬。而事实上,对待张爱玲的小说处女作,周瘦鹃也尽了他作为主编的责任,是最早称赞她的编辑。周瘦鹃在行文中表现了他对张爱玲的赞美:对于小说是“一壁读、一壁击节”,“深喜之”,同时“她英文的高明,而画笔也十分生动,不由不深深地佩服她的天才”。

  周瘦鹃在1943年8月10日出版的《紫罗兰》第五期《写在〈紫罗兰〉前头》中也曾写道:“张爱玲女士的《沉香屑》第一炉香已烧完了,得到了读者很多的好评。本期又烧上了第二炉香……但这第二炉香烧完之后,可没有第三炉香了;我真有些舍不得一次烧完它,何妨留一半儿下来,让那沉香屑慢慢地化为灰烬,让大家慢慢地多领略些幽香呢。”周瘦鹃这段话,也证明他是喜欢张爱玲的文字的。

  张爱玲却读得出这些文字的言不由衷,经过茶会的“亲密接触”,她明白“他当然意会到请客是要他捧场,他又并不激赏她的文字”,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大家都没多少话说。这与周瘦鹃关于“茶会十分融洽”的说法明显存在冲突。实情是,当时初登文坛又才情喷涌的张爱玲,认为“出名要趁早”,希望把作品尽快推出市场,因此要求周瘦鹃在一期把该小说刊完,而周瘦鹃一方面出于商业考虑,一方面又舍不得一次刊毕,以致双方产生过芥蒂。

  或许因为这些,张爱玲对最早提携她的文坛前辈周瘦鹃显得有些不领情,这也许就是张爱玲只给了《紫罗兰》杂志一部稿子的缘故。可以说,张爱玲是聪敏的,同时又是敏感的。但周瘦鹃作为张爱玲的伯乐,使她声名鹊起,成为引人瞩目的青年作家一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否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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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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