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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至善:《文心》问世前后

发布时间: 2022-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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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头说过,景云里十一号在“一·二八”之役中挨了一发炮弹,我们家又搬不回去了。雪村先生分了个西厢房给我们家住。王伯祥先生家简直无处可归了:香山路一带全成了瓦砾场,从草桥时代就开始收集的藏书,连纸灰也被风吹散了,一切都得重新来过。人安里倒有了空房子了,他们家租了一幢,把三楼分租给了我们的吴阿姨。吴阿姨几经周折,总算在同德产科学校念到了毕业,拿着文凭去卫生局注了册,正要挂牌行医。铮子公公就来跟她一起住,好随时给她出主意。我父亲以吴阿姨为原型,写了个短篇《秋》,发表在《现代》上。小说没提她有一位比生身母亲还要亲的寄娘,因而更见得茕茕一身,形影相吊。我只怕吴阿姨看见,可是她偏偏看见了,笑着对我说:“有你爹爹的,把我也写进了小说。”不知她背着人流过多少眼泪。更没想到第二年夏天,铮子公公染上了伤寒,自己觉着病的来势很猛,定要回苏州去。于是雇了一条小火轮,由我母亲和吴阿姨二人陪护。父亲和我送到苏州河边,望着轮船挤进桥洞就不见了。据说第二天抬到卫前街,铮子公公已经气息奄奄,第三天天亮就过世了。

  一九三三年元旦,夏先生和我父亲合作的《文心》,在《中学生》新年号开始连载。就在这一天,夏先生、调孚先生和我父亲,一同租定了熙华德路汾安坊三号:我们一家住东厢房,徐先生一家,两夫妇和三个子女住前楼,两家先搬了进去。二楼的厢房和亭子间,归夏先生家住。夏先生回白马湖过完了阴历新年才把家搬出来,阳历已经是一月底边了。两老夫妇住厢房的前间,女儿吉子和满子住厢房的后间。满子的两位哥哥,都回乡去接他们了,大哥采文本来在钱庄工作,仍回钱庄去住。大嫂金秋云是个能干人,带着儿子弘宁、弘奕留在白马湖看房子。二哥龙文在汽水厂工作,这一回把二嫂韩玉严也接了出来,两夫妻住在亭子间里。吉子的右腿从小有点儿瘸:是抱她的人没抱住,她向后一仰,只提住了她一条右腿,她只哭了一声,一哄就停住了,因而没发觉她的大腿骨给拉脱了臼没复原。她在白马湖春晖中学念高一,到了上海不想转学,想进开明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夏先生是什么都由着儿女的。我父亲看吉子的字写得跟夏先生简直一个模样,作文也清新,说就让她来吧,开明函授学校暑假里一开张,正需要人手。满子在弄堂小学念了四个月毕业了,跟她父亲说:“我就进你当校长的那个函授学校吧,招生广告上登着教员名单,我大半认识。”夏先生真给她在开明函授学校报了名,交了费,领了讲义和作业本回来。

  孩子们问我是怎么爱上他们的妈的。我说:“你们去看看爷爷写的《儿子的订婚》吧。还有童话《小黄猫恋爱的故事》,也可以看看。真正的相爱恐怕是说不出缘故来的。就是双方在一起大家都快活,没有隔阂。”那年暑假,我和满子天天在一起谈笑嬉游。她是在白马湖长大的,上海的事儿都听说过,没亲历过。我带她去游公园,看电影,看话剧。父亲母亲带我们孩子去看电影,也总把她带上,纸杯冰激凌她当然也有一份。满子就这样讨人喜欢,连年逾古稀的祖母也爱跟她谈笑逗乐。同住的徐师母大约看出她已经成了我们家的一员了,给满子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提了建议,说顾均正师母愿意和她一同做媒人。事态发展之迅速出人意料,结局皆大欢喜,订婚的日期定在阴历新年的第二个星期天,两家联合大宴宾客。朱自清先生在五月中给《文心》写序,结尾说:“本书写了三分之二的时候,丏尊、圣陶做了儿女亲家。他们决定将本书送给孩子们做礼物。丏尊的令爱满姑娘,圣陶的令郎小墨君,都和我相识,满更是亲眼看见长大的。孩子都是好孩子,这才配得上这件好礼物。我这篇序也就算两个小朋友的订婚纪念吧。”

  《文心》的单行本在一九三四年六月由开明出版,到如今将七十年,还有出版社在印行。初版的封面上印着个副标题《读写的故事》,记不得哪一年取消了,可能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一本用小说体裁讲阅读和写作的书。文学作品自古以形式分为诗歌、戏剧、散文、小说四大类。为什么以小说为形式写的《文心》,从没人说该归入小说一类呢?两位老人家当时在掌握时代背景和塑造人物方面,花的功夫可不少,甚至代女学生拟的那两首轻易不肯给人看的抒情诗,也是当时的调调。我不是要替两位老人家讨个什么说法。只是三十年代初那个非常时代,篇幅稍长的写初中学生的小说,恐怕只留下这么一本了。

作者: 叶至善
责任编辑: 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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