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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圣陶的《嘉沪通信》和《乐山通信》

发布时间: 2023-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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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渝沪通信》的末了一封,第二十八号,写于十月十八夜。再往后数的第五个晚上,我们一家七口又挤在溯江而上的客轮里了。父亲给上海朋友的信,每一号都厚厚的一叠,把信封撑得鼓鼓的;唯有这一封只一张信笺,字数还不到二百四;尤其是笔调,叫人感觉到有点儿索然。父亲自己好像感觉到了,要不干吗在最后添上十二个字:“杂事忙乱,不能多书,后当详写。”

  《嘉沪通信》第一号果然详写了,开头写从重庆到乐山,每夜船泊何地,在宜宾如何赶上初冬的最后一班上水小汽轮,到了距乐山二十里的观音场,又如何换乘四人拉纤的木船,都一无脱漏。我虽然病愈将近两个月,还只能躺在舱里,没有力气凭栏眺望,因而也没有可补充的;只记得泊纳溪的那一晚,听到说汉口失守。还有一件,父亲说各地都有柏油路,其实是三合土路,夯得非常结实,再用大鹅卵石使劲砑光,看起来很像柏油路,下雨天特滑。四川那时没有炼油工业,筑路不可能普遍使用柏油;而夯实砑光,人工最不值钱。

  我们家到了乐山,先住的是商务成都分店嘉定分栈的余屋。这个分栈的主屋结构非常别致,其设计思想显然着重于防盗防火,因而猜想本来是一家大当铺的仓库。四四方方的一座用上好木材造的走马楼,上下两层的“口”字中间,架起个四面都是玻璃窗的亭子。紧贴走马楼四周,厚厚实实的砖墙高出屋脊。进出口只有两个,都是钉着铁片的双扇大门。一个在左墙,稍靠前,外边是临街的店堂,住着分栈主任黄幼卿先生和老刘师傅俩;另一个在后墙正中,开出门去是个有天井的小院落。乐山的木材便宜,所有的住房都有地板、天花板、护壁板。天井的左首是狭长的一统间,正好排下五张单人床,住祖母和我们四个孩子;对门一间较方正,先由父亲母亲俩住着。厨房在右首后角落里,是大灶,买樵子砍自山上的杂柴来烧。前半个天井搭着玻璃天棚,后半个盖上了瓦,正好做会客室。后墙正中也有两扇大门通向后街,用护壁板遮掩着。当铺在库房后边造这么座院落,想来是供管事和守护人员住的。乐山有电厂之日,这家当铺大概已经倒闭了,没赶上拉电线。我们只好复古,晚上点油盏。父亲在《初至乐山》那首词中有一句:“更锣灯蕊如中古”,完全是写实。半夜偶尔醒来,不但听得锣声,还听得干涩的喉咙一声又一声喊:“天干河浅,火烛小心!”

  武汉大学在武昌东湖珞珈山时,中式大屋顶洋楼有好几座,听听也叫人眼红。教授们都住的小洋房。迁到了乐山,教授们只好分别租住民居,当然得挑精致的。校舍的主体设在孔庙。就我一生所见,除了曲阜那座就得数乐山的了。庙前真有个半圆形的栽满荷花的泮池,院子里古柏森森。两庑隔成了十四个教室,中间的大成殿正好作图书馆。当时内迁的大学,没有别家有如此气派的。抗战一胜利,它当然被看成了敝屣,不知如今还在不在了。电视常介绍乐山的景点,从未出现过孔庙的镜头。这是后事,且不去管他。当时武大空气恬静,主管者只标榜安心读书。学生到乐山入学,都得在“决不游心外骛”的志愿书上签名。父亲听了不免反感。同事之间的交往又颇有官场习气,使我父亲更加怀念困守在孤岛上的、一向无所不谈的各位朋友。“一书便作一相见”,信是越写越勤,越写越长了。调孚先生这时候在上海创刊《文学集林》,看了我父亲的信就摘出一部分,以《乐山通信》为题,发表在第一、第二两辑中,受到了不少《中学生》老读者的关注。

作者: 叶至善
责任编辑: 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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