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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至善:我的婚事

发布时间: 2023-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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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里说过,那场伤寒耽误了我中央大学的入学考试。我躺在床上并不怎么懊恼,因为发病之前,我已考上了国立药学专科学校。我想如果考进中大,无非在数理化中选一门,将来到底干哪一行,到时候还得拣肥挑瘦;倒不如药专,就此定了终身,也符合父亲对我的希望:生产出一些供别人使用的东西来的原则。父亲同意我的想法,在我退烧后代我写信给药专,说明缘由请求保留学籍一年。药专居然回信认可。后来家搬到乐山来了,偶尔想到过了暑假还得回重庆去报到,心上又不大乐意。没想到在三月初旬,国立中央技艺专科学校搬到乐山来了,校址选定了江云庵,在嘉乐门外岷江边上。父亲和我只当散步去看看,这座破旧的庵堂还在修理。遇到一位老师曹自晏先生,大家就坐在木料堆上谈了起来。原来在计划中,这样的国立专科学校有二十一所:其中的十五所附设于有条件兼顾的大学中,在去年秋季已经开学;剩下制革、造纸、蚕桑、染织、水产、农产制造等六所无所归属,合办成这所技艺专科学校。父亲和我听说是学习生产技术的,都说错不了。过些天技专招生,我报名考上了农产制造科,四月十日开学。“农产制造”用如今的话说,应该是“农产品加工”。我赶在开学之前,跟满子、至美、至诚,约了在武大的三位旧同学,去游了一趟峨眉。

  我们家到了乐山,生活确实安定多了。留在上海的开明各位先生,尤其是五年前喝过我和满子的订婚酒的,来信就常常带上一笔,催我父亲母亲把我们俩的婚事办了吧。在上海,他们一定也这样劝满子的父亲母亲。夏先生在新年里写信给我父亲说,朋友们都是好意,就这么办吧,选定一天,嘉沪两地同时请吃喜酒。婚礼从简,留待我们家东归,照原议借苏州怡园重新办过。父亲回信说,他们夫妇俩都同意丏翁的变通办法,虽说从简,多少还得做些准备,日子容稍后再定吧。直到五月九日,父亲才去信问,定在六月四日中午可好。夏先生回信同意。没想到过些日子,中午常发警报,于是决定改在三日晚上,来不及通知上海,也只好算了。

  那三四个月里,父亲母亲为了准备我和满子的婚事,忙了一桩又一桩,那个兴奋劲儿呀,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先是请木工买木料整修房子,天井的后半本来铺着水泥盖着瓦,让木工加上了地板、天花板和板壁,隔成两个小房间,都装上了门窗,一律不上漆,看起来精巧而雅致。右边一间占三分之一,作为二老的卧室,放下一张双人床,就没有什么可回旋的余地了;左边一间占三分之二,放我父亲的书桌座椅,还能放两把椅子和一张小方桌,工作会客都在这儿了。二老把原来住的那一大间让给满子和我做新房。新房倒不用装修,只雇人挑水仔细洗刷了一遍。置办了一套新家具。书桌的桌面是独幅的楠木,也没花多少钱,都说小心点儿用,将来带回乡去,让江浙人开开眼界。喜筵设在“皇华台”,是前清接待巡抚之类高官的驿馆,盖在嘉乐门左侧的城墙上,后轩对着从正北方滚滚而来的岷江。那时由红十字会管着,可以租用,装有电灯,可能因为拖欠电费,给掐了。父亲跑了红十字会又跑了发电厂,才开了后轩的门,雇人打扫干净了,接上了电。跟一家江苏人开的馆子定了六桌菜,买了一坛眉山造的仿绍。六月三日下午,去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家欢,一张满子和我的结婚照。

  那天晚上有多热闹,请看《嘉沪通信》第十一号,我父亲于六月六日写给我岳父的信吧。六月四日上海的热闹情形,我们在乐山是十六夜接到了我岳父七日的来信才知道的。父亲于十九日在复信中说:“诸亲友高兴如此,深可感激。翁竟大醉,足见喜逾于常。”最小偏怜女,不在身边将近两年,酒席上亲友相劝,怎能不多喝几杯。据王统照先生的信上说,岳父竟醉卧四五小时始醒,未免喝得过了些。上海到了一百多位客人呢,小一半还是酒友;父亲如果在场,一定也抵挡不住,非喝得个烂醉如泥不可。岳父感赋七绝四首,是勖勉满子和我的。父亲谊不容辞,依韵和了四首。满子找了一方宣纸,让父亲依照同样的格式,抄上他的和作,去裱褙铺叫师傅并排裱成一轴横幅,张于壁间作为新婚纪念。这八首绝句,如今一同编在《叶圣陶集》第八卷里。

  同时付裱的,是贺昌群先生送给满子的一幅小立轴:“别母情怀,伴郎滋味”,大概是某支小词中的现成句子。昌群先生的学术意识,跟马翁越扯越远,总得找个人说说呀,于是常来看我父亲,谈着谈着,又常被警报打断。我们家一向听天由命,不跑警报。较场坝处在岷江与大渡河交汇处的尖角上,城墙贴着江边,无处躲避。几个由陆路出城的城门都在三四里之外,还得爬坡,不是我祖母和母亲所能胜任的。可是敌机越发疯狂,重庆连日挨炸,各个县城也轮着来。昌群先生说硬挺也不是办法,帮我们家跟他的房东商量,把三间柴房铺上地板,装上门窗,让我们也搬到张公桥雪地头去住。父亲母亲去看了,地点不错,屋前有小溪,屋后山壁上还有岩洞,就预付了一年的房租,好让房东雇工购料,尽快动起工来。

作者: 叶至善
责任编辑: 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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