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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瘦鸥:老孔!老孔!

发布时间: 2023-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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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瘦鸥,上海嘉定人,民进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鸳鸯蝴蝶派代表人物。他的代表作长篇小说《秋海棠》,被誉为“民国第一悲剧”“民国第一言情小说”“民国南方通俗小说的压卷之作”。他同时也是一位成功的翻译家、被低估的散文作家,并擅长文学批评和古籍整理。

  记不清究竟是1934年或1935年的某一天,在我的“出窠弟兄”(等于今天所说的“哥们儿”)姚克的挈带下,我走上离自己的家不远的施高塔路(今名山阴路),踏进了鲁迅先生的寓所。这是我第一次上先生家去,也是最后的一次。但就在这一次,我遇上了向不相识的孔另境兄。他当年有多大年纪,在干些什么工作,因为匆匆一晤而别,都没弄明白,只发现了一点,他显然是个豪爽、不喜俗套的人。因为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他却就唤我“老秦”。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的知识分子里面,这种称呼还远没有流行。彼此之间,客气一些,互称先生;亲热一些,便叫对方的名或号。例如,我对姚克,就称莘农或莘农兄,他也从来没叫过我“老秦”。

  那天离开鲁迅家后,我自然就向姚克询问孔另境是谁,从而知道他是浙江人,经常写些杂文和剧本之类,跟茅盾先生是亲戚。似乎姚克跟他往来也不多,所以谈得很简单,我也没有再往下问。

  一晃二三年,我没有再见到老孔,直至抗战发生,上海陷入孤岛状态后不久,通过我的同乡谭正璧和鲁思二位的关系,我又见到了老孔。那时他们正一起在办华光戏剧专科学校,劲头很大,成绩也不差。我虽然并未参与,但也常去跟他们闲聊,而老孔那种爽直、纯真、坦率而又不免失之急躁的性格,在我头脑里印象也越来越深了。每个和他相识的人,几乎都叫他老孔,他跟别人通电话,第一句也总说:“我是老孔。”

  相交的时间更久一些之后,我又发现老孔实际上也并不是个李逵、张飞式的人物,在处理业务和家务上,他都很精细,近乎“有条不紊”,甚至对自己的衣着服饰,也相当注意,纵然并没有置上什么名牌的高档品,但别人看上去,总感到很整洁,很舒服,并无当时不少文人常有的那种所谓“不修边幅”的“腊里腊搭”(邋里邋遢)的怪相。

  跟老孔做朋友,还有一点也是十分有利的,那就是他尽管有时候很有主张,不轻易随声附和,但对一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像挑个地方一起游玩或一起去吃喝,他总是采取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从不坚持己见,使别人扫兴。其实他是最爱挑食的,凡四条腿的动物一律不吃(包括甲鱼),比伊斯兰教信徒还严格,但大家即使不照顾他,尽点牛、羊、猪肉吃,他从不出声反对,只独自把一些肉边菜夹到碗里,吃得很有味似的。

孔另境、金韵琴夫妇与幼女孔明珠(孔明珠供图)

  解放之后,我和他长期同在出版系统工作,并且在一个单位里,简直有些形影不离。在这期间,彼此的优缺点了解得更多了。他虽不是贤者,却已长眠地下,我觉得对一个已不能为自己辩解的朋友再议论他的过失是不公允的。这里只谈他给我的一个最好的印象,那就是他在工作上往往可以做到公正无私。我虽然已是他的老朋友,而且在五十年代中又同时被吸收参加了民主促进会,但到了讨论工作的时候,我对某个人或某一件作品的看法如果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第一个起来反对或纠正的总是他,有时甚至和我争得面红耳赤,也绝不让步。最最难忘的是1957年初,党在整风期间,老孔发言很多,其中自然有说对了的,也有说过了头或说错的,及至“反右”开始,当时文化出版社的第一把手从极“左”思想出发,竟内定要给老孔戴“帽子”,小会大会天天开。我和民进的其他同志,也被授意要“好好帮助”他。可是我们尽管用多种方式向老孔反复劝说,但有些看法,他却始终不肯改变。幸而上级很快发现了,从而根据正确的政策方针,及时地纠正了我们单位那个头头的错误,老孔在受到必要的教育帮助之后,终于平安度过了“反右”一关。

  屈指一算,我从三十年代中与老孔相识,直至1972年他不幸病逝,共约三十五年,而从他逝世到今天,又已过去了二十年。在这么悠长的六十年之间,我的交游虽广,熟人虽多,可我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再有谁,像老孔那么爽直、纯真、坦率而又不无急躁之处,相交越久,越觉其诚挚可信的。

  (原载《新文学史料》1992年第4期)

作者: 秦瘦鸥
责任编辑: 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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