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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至善:父亲就职开明书店编译所成都办事处期间的一些工作

发布时间: 2023-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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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父亲来说,回成都后最重要的一件事莫过于承前启后,恢复并发展开明的编辑工作。机构的名称在桂林已经商定,叫作“开明书店编译所成都办事处”;处长由我父亲担任,只有一位助手,就是我的母亲。办事处就设在我家里,只添了一副办公桌椅。编译所其他人员都留在桂林,包括从文化供应社请回来的彬然先生和锡光先生。已改为月刊的《中学生》也动不了窝,它在桂林登的记,户口落在桂林了。云彬先生离不开文供社,我父亲跟他订了口头君子协定:甲方,催促并协助仲华先生按期编发《中学生》月刊;乙方,按期协助甲方给文光的《国文杂志》定稿,并供给一定数量的文稿。开明的出版方针没有变动,仍是十五年前跟老朋友一同在白马湖商量停当的。当时我父亲得心应手,如今放下了五年,居然尚未抛荒。发排计划是按当前的经济力量编定的,每月三十万字,包括纸型严重破损的畅销书,如《给青年的十二封信》,新书仅薄薄的两三本而已。编辑工作因而大大超前,到得年底,成都、桂林两地的待发书稿都积成了垛,可惜造不成声势。

  在父亲的日记中,可以查到各本书稿的简要档案。有本新诗集,作者马文珍先生,我父亲在武大相识的,任图书馆管理员。他喜欢作新诗,作了常拿给我父亲看。父亲说好,我也拿来看了,题材行文,果然都别有新趣。如今还记得他在《咏水母》一首中的两个比喻。乐山大渡河冬日水浅,靠北岸成了条狭长的水塘,每到初春桃花开放,水塘里会出现一个个纽扣大的白色淡水水母,一翕一翕地漂浮着。他说像抽烟老汉吐出的烟圈悠闲地飘向晴空,像青年穿着白纺绸长衫走过草地,下摆在轻风中飘动。他本是清华的人,后来调到昆明西南联大去了,跟我父亲相交不能说深。父亲却为曾经心许的一件事,给他写了封信,请他把几年来自己认为满意的作品统统寄来,只说想重读一遍。马先生就这么办了。父亲把他寄来的诗一首一首仔细看过,好像一字未动;去信问他是否愿意让开明出版这本自选集,代取名《北望集》,是否中意。马先生自然知道,集名出自陆放翁的“中原北望气如山”。他的回信我没见着,总之接受了我父亲的这两个建议,这是有书为证的。我父亲还为他喜爱的这本新诗集作了跋和广告词。

  说完了新诗集《北望集》的档案,我想再说说朱自清先生的一本散文集。朱先生一九三二年旅欧归来,隔了两年才在开明出版了一本有许多插图的《欧旅杂记》(编者按:即《欧游杂记》)。十篇游记写十个都市,都在《中学生》杂志上发表过;集在一起加上序,排印成单行本,又经我父亲的手。单行本还没有谈到伦敦,父亲催朱先生快点儿按计划往下写。朱先生的散文念起来好像用不着费劲,那是他下笔时不惜花力气的缘故;要快是办不到的,他用清丽的文字像绘《清明上河图》似的,写了九篇连贯的伦敦风情画,起了个书名叫《伦敦杂记》,写了篇序,和图片一同寄到上海开明。发稿的仍旧是我父亲,等到在清样上签了字,他叫工厂出了样书,先寄两册到苏州青石弄。没过多少天,上海打起仗来了,工厂被毁于敌人的炮火。当时觉得在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中,做出多大的牺牲都是应该的。这话不错。可要是编制索赔清单,连没能让读者当时就跟《伦敦杂记》见面,也不该漏掉。作者和编者是永远不会忘记这笔账的。

  说到这里,《伦敦杂记》才说了一半。事隔五年有余,朱先生从昆明写信给我父亲,说知道开明有在内地出版新书的打算,他愿意把《伦敦杂记》一稿售与开明。念到信上“售与”两字,父亲对母亲说:“你看看,佩弦一定走投无路,竟要把自己的版权卖断了。看来在联大当教授,连日子也不好过了。”因而马上给朱先生回了封信,表示接受。朱先生寄来的,是偶然在箱子底里发现的手稿,题目九个,稿子却缺了半篇。父亲记得曾在北京某文学刊物上见到过,于是请成都文协的一位青年朋友去各大学的图书馆寻找,居然没出三天就借了来。父亲又马上写信给朱先生,先请他放心,缺稿已找到,立刻动手抄;请他抽空赶快作序。至于版权,父亲说可以再商量;开明支付版税的办法已稍作改进,不如某些大书店克扣之苛细。前后才两个多月,《伦敦杂记》就发排了,可惜没法配上插图。此后父亲的日记上出现了好几回记录:今日阅《伦敦杂记》校样若干面。那时成都的排字房都没有多少铅字,一本稿子分作十几二十次排是常有的事,若干面的清样签了字,打好了纸型,把铅字回架,再接下去排若干面。铅字的笔画轮廓都快磨平了,书印出来必然模糊。父亲四月十四在日记上记着:“《伦敦杂记》已印出,模糊殊甚,为开明第一本坏书。……辛苦校对,成绩如此,殊为不快。”

作者: 叶至善
责任编辑: 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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