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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至善:《中学生》出版背后的故事

发布时间: 2023-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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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三年二月十八,父亲接到上海来信,又是鼓鼓的一封,拆开一看,附有近十首七律。父亲先看亲翁丏尊先生的一首:

  如幻前尘似水年,佳期见月卌回圆。

  悲欢磨得人偕老,福寿敢求天予全?

  故物都随烽火尽,家山时入梦魂妍。

  良宵且忘流离苦,珍重亲朋此醵筵。

  满子父母的结婚日是阴历腊月十六,据说一年中只有这天晚上满月在头顶经过,不知哪位诗人还说过:“一生几见月当头?”当然是个好日子。可不一定应验,只能“良宵且忘流离苦,珍重亲朋此醵筵”。原来醵筵倡酬,都是雪村先生的主意,他先作了四首七律作贺,还加上篇小序:“壬午十二月十六日大寒,为丏公伉俪结婚之四十周岁,西俗称羊毛婚。是夕约伯祥、索非、调孚、均正集其寓。主宾六耦都十二人,具盘餮都十二簋。有酒既旨,有肴孔嘉,市沽悉屏,不侈而丰,虽在离乱之中,仍申合欢之庆,洵胜事也。继是以往,约以婚日,迭为宾主,有视兹集,命曰鸳会。匪直谋盘杯之欢,亦以增伉俪之笃。率成芜什,聊当喤引,敬求丏公暨与会诸贤吟正。”这一天是一九四三年一月廿一,节气正好是大寒,本来不必注明的,雪村先生加上这两个字什么用意,在沉沦后的孤岛上可心照不宣;他创议的六对老夫妇十二色家常菜的“鸳会”,没能按序延续。当时在上海的老朋友有参加的有没参加的,如马叙伦、王伯祥、顾均正、周振甫、王统照诸先生都当回事似的作了和诗。二月廿四,我父亲才把祝贺亲家羊毛婚的和诗寄出:

  无诗排闷欲经年,提笔祝公人月圆。

  遥审双杯为乐旨,醉吟四韵见神全。

  望中乡国春将近,偕老夫妻情更妍。

  此意同参堪共慰,预期会日启芳筵。

  父亲的这一首又引出了好几首和作来,如夏先生的老朋友朱自清、朱光潜、贺昌群各位先生,都寄给我父亲转达;只最后卢冀野先生的一首,是他由重庆到桂林时,顺便面交范老太公的。父亲在廿八日日记上有记载,说范老太公转来了卢的诗;对范的信,父亲只记了一句:“言‘中志’为政府所忌,讽示须移川出版。”这句话颇有些蹊跷,“中志”就是《中学生》月刊,这没有问题。谁“言”呢?谁“讽示”呢?根子都在“中央”,而且是国民党的“中央”,这无可怀疑。“讽示”就是现在所说的“吹风”。可能是谁听到了一些什么,怀着好心来先吹个风;也可能是“中央”派他来吹风的,那就是不落形迹的命令了。父亲怎么会不明白,《中学生》让桂林的图书杂志审查处审查,“中央”是放心不下的。他给范老太公写了封长信,颇发了些牢骚,说他这个挂名社长怕负不起什么实责。稿子大半还得在桂林约,请大家切勿抽手,最后编目送审等零星事,就由他来了结。

  父亲信上虽这么说,对某个方面有点儿见解的朋友,他都写了恳切的约稿信。五月上旬,他两次亲自去成都图书杂志审查处,办完了登记手续,并约定每月十日前送审,三天内送回。六月七日,头一次送审七月号《中学生》的稿件,也是我父亲自己去的;等到十二日,稿件尚未送回,范老太公却从桂林来信说:“中央审委会欲令《中学生》在渝发行,我总处已在渝办转移登记手续。”用香港话说,我父亲当时一头雾水,看不透党政方面如此关怀《中学生》,到底所为何来,心里不免气愤。十四日,开明重庆总管理处又来信通知:中央审委会允许“中志”暂仍在桂审桂印。桂蓉两地的交涉方瓜熟蒂落,中央这样系铃解铃,不知秀做给谁看。亏得说的是句活络话,“仍”字前头还有个“暂”字;要是追查,就回说“已经‘暂’过了”。《中学生》七月号就是稿子在成都送审过后,航寄桂林排印的。为了把这桩政出多门的公案交代明白,我把藏在背后的细节都挂上了一笔,好让读者诸君知道,把黑字印在白纸上,还得费多少周折,受这许多无名的窝囊气。

作者: 叶至善
责任编辑: 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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