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至善:父亲在成都开明分店的工作
陕西街的开明分店栈房是座典型的老宅院。门房朝南,租给了一家裁缝铺,看门的杂务就托付给他们了。进了门房是个狭长的天井。开明的书堆在坐北朝南的三间正屋里。天井东西两旁对称,都是相连的两组三开间平房,东边一溜分租给文化生活社和联营书店做栈房;西边一溜由我们家包了,工作和生活都在这六间房子里。父亲母亲的两张书桌相对,占了前一组的北头两间,有几把椅子可以接待客人。文协成都分会召开常务理事会,发起成立筹集援助贫病作家基金会,讨论成立新世纪学会,出席的几位朋友凑我父亲的便,竟把会场搬上门来了。陕西街离少城公园和新书业集中区祠堂街不远,文化人闲逛喜欢走这一带,因而我家几乎客人不断。来客多就像电视机的频道多一个样,听到的方面就广,就可惜不能由着你按钮锁定,好的赖的都得听,兼听则明么,即使不顺耳,生气归生气,听不进去的也得耐着性子听,说不定还是作短文的上好的选题呢,可惜老有约定的文篇逼着交卷。在这二者不可兼得的时候,父亲只好躲进后头的栈房,点上支洋烛埋头赶写他的。来客看到我父亲的书桌空着,回头就走了。会不会让正需面谈的朋友错过了呢?不会的,有我母亲守在那里呢,不会让特意赶来的客人白跑一趟。
在成都的两年中,开明总管理处召我父亲去重庆开过两次会。前一回是一九四四年八月半动身的,雪舟先生同行,前后四十天,为了商量开明在桂林的那部分人员和物资的撤退问题。其实已经迟了,日军已经从湘南攻入了桂东,开明有一批书籍、纸张,在半路上遭到轰炸,已经损失了大半;北撤的编校印制人员都历尽辛苦,分批陆续到达重庆。两年前在桂林相遇的文化出版界的朋友,如今又在重庆见面了,也有几位十年以上未见面的,如冯雪峰先生、叶以群先生、丰子恺先生,大多相见在会场上或宴席上。只谢冰心先生是初见。九月十九日下午,我父亲受邀去嘉庐拜访她,商量她的作品全部归开明出版的事。
后一回是第二年五月三十到的重庆。开明在第二天晚上开设计委员会,子恺先生、雁冰先生、巴金先生也是委员;主要开董事会讨论今后出书方向和明年纪念创建廿周年的事。没想到在这半个月里,父亲做的最主要的一件事,却是发起和筹备给雁冰先生祝寿。雁冰先生也是四十九岁。第四天,赵家璧先生邀请巴金先生和我父亲等数人同餐。叶以群先生说,本月二十四日将为雁冰先生五十岁祝寿,要我父亲拟一封邀请参加祝寿茶会的公启,再写一篇回忆文字。父亲立刻答应了,还建议邀集出版沈先生著作的各家书店,到那天一同发售他的著作,并在日报上刊登祝寿广告。邀请公启第三天上就交卷了,只三百字,请少数极熟的朋友具名;回忆文字写了约两千字,题目是《略谈雁冰兄的文学工作》。离渝前两天,还替联合特价发售茅盾著作的各家书店做了广告。他心里牵挂着《开明少年》创刊号稿件的送审,到了那儿没能等到六月廿四,提前十天赶回成都了;只好在同一天,参加文协成都分会操办的茅盾祝寿会。祝寿会由黄药眠先生主持,有好几位先生致了辞。据记者报道,我父亲站到了凳子上大声呼喊:“我们要和茅盾一样提着灯笼在黑暗里行走。现在成都、重庆、昆明各地,到处有人点着灯笼,光明越来越多,黑暗终将冲破。”父亲冲动如此,好像又站在甪直的那片操场上,为五四运动而振臂高呼。在七月七日写给雁冰先生的信上,他为那天没能当面揖贺表示道歉,说“祝寿之事,弟近觉亦有意义,其意义不在于个人而在于社会。二十四日会,其给与相识不相识之友朋之振奋,实未可计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