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至善:为陕北和敌后根据地做宣传
父亲题丁聪兄的《现象图》,请他再画那半边儿,陕北和敌后根据地。这本是国统区人民的普遍愿望,法西斯反动统治越暴虐,人民越是急不可待地希望得到来自那半边儿的生活信息。在有些群众集会上竟扭起秧歌来了。文协那时偶尔办售票的文艺欣赏会,票价很便宜,与二轮影院相仿。售票是为了剧场小,容不下太多的观众。我父亲常被拉去当主持人。因为是公开的,节目没有过多的刺激性,文艺档次可不低。电影明星唱几支歌是少不了的,有诗人和名演员、剧作者的朗诵,也许碰巧,遇上马思聪拉他自己作的《思乡曲》,配上戴爱莲的舞蹈。有一回压轴,竟是陕北来的秧歌剧《兄妹开荒》,原汁原味,演员是欧阳山尊和李丽莲两位。那掌声,差点儿没掀掉屋顶。我们明社的歌咏组只在内部或新书业的集会上演出,也唱过“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白毛女》开头的“北风那个吹”。末一场“太阳出来了”更带劲儿,我们也练过,只是中间有变调,没有点儿基本训练的人唱起来容易走调:我们不敢拿出来。
正因为对那半边来的生活信息视如珍宝,我父亲代表开明接受了全国木刻协会委托,编印了《抗战八年木刻选集》。七月十一那天,陈烟桥、李桦两位来找我父亲,说他们协会将在“九一八”开展览会,展示木刻历年来的进程,希望选出一百幅来印成画册,以便流通。父亲听说展览品中一半来自陕北和各根据地,另一半则大多反映蒋管区沦陷区的痛苦生活,就回答说大致可以接受,两天后给回音。父亲当然愿意接受,说“大致可以”,因为他没编过画册,没有经验;开明也只在头两年出过几本子恺先生的画册,不知如今还有没有这个能力。父亲送两位客人到楼梯口才回转身来,整个编辑部已经开了锅,都说这样及时的稿子送上门来,非接受不可,要尽可能讲究,材料挑最好的,技术用最新的。只求“便于流动”,气派未免太小了,要成为珍藏本,要推向国外。大家七嘴八舌,信息接二连三从四楼流向在二楼的出版部。开明一向没有美编室和设计科,所有抽象的设想都由出版部化为具体的要求,由主任唐锡光先生分配给有实力承接的几家工厂,随时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促使他们通力合作,精益求精。
七月廿三,木刻协会交来第一批画稿;九月十五,开明就送去了第一批画册。我父亲在日记上说:“今日一编入手,尚称可观,为之欣慰。”这可是成功的喜悦呀!从陈李两位来开明接洽数起,整整两个月。两个月来,我父亲为这本画册花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工作,日记上连个大致也没记全,比如写序文,他就漏记了。我决非自夸,这本《抗战八年木刻选集》在当时,不论形式和内容,都是首屈一指的。在这本画册中:沦陷区一片凄惨景象,敌人烧杀掳掠,人民颠沛流离;蒋管区贫穷,饥荒,强迫劳役,抓壮丁。共产党领导的边区和敌后根据地则是一片兴旺景象:生产,学习,选举,练兵,歼敌,斗争地主老财,政府和人民之间、军队和人民之间,到处是和谐一致的祥和气氛。民主自由的新中国不就在那一边吗?那天陈列在展览会上,真可以说:“得其所哉”。父亲没有跟去。我想也是不去为好,去了肯定会受到热忱感谢,把大家的劳动成果都归在他的名下,他一时难以分说,岂不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