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至善:父亲为《文汇报》被勒令停刊发声
父亲在回上海的三年日记中,以一九四六年的最为头绪纷繁。日记记得纷繁,当然由于生活中的头绪纷繁。我一门心思赶着往下写,一边老在担心,别把重要的事儿忘了。如今写到年底,跟父亲这一年的日记又核对了一遍,漏掉的不但有,还很多,尤其是父亲在这一年中写的文章和诗篇,提到的太少,而文章和诗篇,又是窥察作者的思想历程的直接材料。我想是否这样办,请读者诸君只当消遣,把《叶圣陶集》第二十一卷的前半册浏览一遍,看到有些文章和诗篇的题目,如果想读一读,查一下本卷中的索引,再去查那一卷。这个办法不一定准行。譬如有个题目叫《诗话》,这个风雅的题目不过是件印花布衫,脱下布衫,就成了赤膊上阵,就成了投枪。
《文汇报》被警察局勒令停刊,不知为什么,父亲在日记上只字未提。这件事发生在七月十六日。六天前,《文汇报》刊登了两封警察的投书:一封署名“一群警察”,说他们不愿被人当作工具,去压迫奄奄一息的老百姓,说上海市人民代表在下关挨打,在场军警只做没看见,是“我们警察的奇耻大辱”;另一封署名“本市一巡官”,要求免费发给夏季制服。上海当局抓住把柄,由警察局出面,说《文汇报》“捏造警员名义,离间上下感情,淆惑社会视听,意图破坏公共秩序”,悍然勒令《文汇报》停刊一星期。大家到十八日事发了才知道,都说这是什么世道,还讲不讲道理!父亲没插一句嘴。第二天给《文汇报》全体同人写了封慰问信,开头说:“被罚停刊,你们当然不颓丧。你们问心没有错,连那罚你们的也必然自知是借端生事。”说一定要考究个明白,借端生事的“成不成个理由?”、“合不合手续?”、“不能说现在没有道理可讲,吃了亏就算了。……我国弄得这么糟,一半固然要怪那些为非作歹的,一半也要怪大多数人……存着吃了亏就算了的想头。这种想头……鼓励他们更加肆无忌惮,更加为非作歹。必须考究……除非他们正正式式公开宣告,现在不讲道理了”。最后他说,“愿你们精进不懈,继续努力,在许多种无可看的报纸之外,永远有一种像模像样的报纸。”
慰问信托人送去了,父亲的心还是静不下来,当晚又给《文汇报》的主编柯灵先生写了封信,建议“停刊满期之日……宜出一特刊,至少两版,专载读者投函,表明读者需要此报纸,与此报纸有片刻不能相离的感情。亦使反动家知所警惧,报纸后面原来有如此大力的支持”。又说“文字不宜长,人数愈多愈佳。作者不必拉知名之人,……最好各界都有,署名上标明其职业地位”。琐细之极,也不等柯灵先生回音,第二天上班就在店里代他约了十来篇,中午就送去供他选择。柯灵先生大概都已想到。《文汇报》自复刊之日起,专辟出一整版刊载慰问信,排得密密麻麻的,三天也没刊完。我父亲的那一封,是第一天刊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