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至善:父亲与同仁试编《开明新编国文读本》
外头的约稿是越来越少了,倒也好,腾出时间来,《国文月刊》上的《现代文选评》,可以评得更深些;《中学生》上的《范文选读》,也可以讲得更有点儿启发性。在语文教育方面,我父亲还有件事念念不忘。在胜利前的一年里,受到陆志韦先生一篇文章的启发,他跟佩弦先生和叔湘先生谈得很投机,都认为文言最好和白话分开来教学。他们说,中学生开始学文言,就一个个字看,也许都认得,把许多字连起来看,可不知道说些什么;对文言的语汇和文法,他们大多是生的,跟读别一种民族的语言几乎没有差别。语汇和文法得在教学中一点一滴积累,不间断地研究它们是怎么用的,跟白话作对照,作比较,积累多了才可以达到通晓的地步。文言的教学方法应该跟白话有所不同,因而教材以分开为好,混在一起难免在教学中相互干扰。这些想法,父亲回上海后还来得及跟我岳父详细谈过。语文教材改革的尝试,他老人家是不会泼冷水的,听完我父亲讲的,他又长叹一声说:“看来我是插不上手了!”用惋叹表达了认可,还留下了精神支持。忙完了他的丧事,我父亲跟周予同、郭绍虞、覃必陶三位先生,就试编起白话和文言分家的初中教材来,总名称是《开明新编国文读本》。先编“甲种”六本,当年开始出版,是白话。选文要有新意,少选被誉为名家名篇的“老面孔”,要求念起来顺口,听起来入耳,尽量接近口语。接着编“乙种”三本,是文言,予同先生退出,补入调孚先生,开始出版。选文都是短篇记叙文,逐字逐句揣摩,还另编了详尽的注释本。
经过了匆匆忙忙的一九四六年,父亲邀请佩弦和叔湘两位好朋友,一同编辑高中用的白话文言分家的读本:白话的叫《开明新编高级国文读本》,共六册;文言的叫《开明文言读本》,也是六册(因为开明未曾出过这样的读本,省去了“新编”;白话的不叫“甲种”,文言的自然不能称“乙种”)。抗战后期,我父亲和朱先生合著的《精读指导举隅》,是以作者的身份指导教师如何教课的;如今三位编者是以教师的身份,直接对学生进行指导,自然要细致几多倍。当时朱先生在北平,吕先生在南京,从交流看法,制定体例,到一篇稿成,相互切磋,事无巨细,全靠书信往还。好像在我父亲离开上海之后,两部读本才陆续见书。那时候,朱先生已不幸病逝。吕先生到上海进了开明,一个人挑起了这副担子。读本是有了,可惜没法组织试用,文言和白话分家值不值得推广,没受到实践的检验。如今我们家里只留下一本《开明文言读本》的改编本,一九八〇年年底,上海教育出版社印行的《文言读本》。吕先生写的《导言》一字未动。这篇文字当时就受到我父亲的极大赞赏,说吕先生“善于创意,精审之至”,他自己是无论如何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