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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至善:叶圣陶《日记三抄》和散文集的出版

发布时间: 2024-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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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后期,父亲把一九四五年年底到第二年二月初旬,从重庆回上海的日记抄在一个练习本上,供伯祥先生消闲。姜德明兄不知怎么知道有这么个手抄本,一定要借去看,还一定要发表。我父亲拖到一九八〇年十二月初才答应,以《东归江行日记》为题,写了篇“题记”。德明兄拿去,发表在第二年的头两期《大地》上。《大地》是以文人为主要对象的期刊,那时这样的期刊还不多,好多朋友看了我父亲的日记都说好,老人家自然高兴。德明兄为人作嫁,又先后代《人民文学》和《收获》约稿,也要我父亲的旧日记。那段时间,至诚恰好在家里,父子三个就翻阅日记本,挑选内容方面和文字格调不尽相同的片断。最后选定出自一九四九年年初,父亲母亲离开上海,转道香港到北平的一段,取名《北上日记》;一九六一年七月底边到九月下旬,父亲参加文化参观访问团,去内蒙古自治区的一段,取名《内蒙日记》。两段日记由至诚抄录下来,父亲做了校订,都写了“题记”,六月上半月,先后向德明兄交卷。德明兄又说,有个花城出版社,要把我父亲整理好的三段日记集在一起出版,老人家想必同意。他已代约曹辛之先生在绘制封面,只是少个书名。我父亲说:“就叫《日记三抄》吧。‘抄’字在这里,过去一向用‘金’字旁。现在简化了,得用‘提手’旁。”一九八二年年初,《日记三抄》的样书寄到了,薄薄的本子,辛之先生绘的封面以淡雅胜,老人家很中意。那一年冬季,又有《蓉桂之旅》——一九四二年那趟从成都去桂林的往返日记,发表在《新文学史料》上,我父亲也写了“小记”。

  七十年代后期,金林兄就常来看我。他在各个图书馆尘封的旧报刊堆里找材料,发现了些什么,就像见着矿脉露了头,兴冲冲地跑来了,像是炫耀,又像是报喜。有时候还真个解开了在我心中藏了半个多世纪的疑团。如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六日的青云路惨案,我那时没满八岁,分明记得有这么回事,却连到底发生在哪一年都说不清楚。是金林兄找来了我父亲在当晚写的报道——《“同胞”的枪弹》;是父亲听我念了他自己写的报道,才陆续回忆起了当时的若干细节。要不,在前头,我不可能把这件惨案交代得这样有头有尾的。这是后话。由于金林兄发掘不止,我和至诚知道,父亲有许多散文没编进集子,因而后来的选家和评论工作者选来选去,评来评去,总是《藕与莼菜》《没有秋虫的地方》那些篇目;后来出了本《小记十篇》,又尽在这十篇中打主意。兄弟俩都认为这种现象不太好,应该改变,跟父亲说了。他老人家说情形确乎如此。我和至诚又说,商金林找来了这许多没收进过集子的短文,内容各式各样,编两本集子也绰绰有余,我们很想试一试。

  个把月来,兄弟俩跟父亲喝酒的时候老这样磨。老人家终于被说动了,说那时候年纪轻,好发表,跟现在的青年一个样。思想当然不成熟,但是要什么样才算成熟,其实也说不清。从前人年纪大了,自己花钱刻了部文集,又自谦为“少作”。既然是“少作”,是不成熟的,为什么又要刻了印出来呢?老人家说他怕的是语言太不成熟。如今语言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规范标准。早年写文章反对写文言文,用的却是半文不白的语言,还夹杂着当初那些蹩脚译文的语法和词汇,夹杂着家乡的许多土话,是苏州人就免不了搀进些苏州话。这样的文字,他自己读着也感到别扭。……兄弟俩早知道他老人家必定又是这一套,就说我们已经想好了,选定了用哪些篇,让至诚用大字抄下来,请老人家自己修改一遍,能对付目治就成;定要达到念起来顺口,听起来入耳,就太吃力了。老人家同意就这么办。家里又成了个手工业作坊,分工并不如说的那样明细。文篇按年份编排,从分量看得分成甲乙两集,正好以一九四九年九月底作为界线。写得越早的改动越多,尽可能只理顺文字而不变动意思。在“甲集”中,几乎各篇都注明了改动的日期。父亲那时集中精神,一天也至多只能改完一篇。四川人民出版社的编辑登门约稿,见我们父子三个正忙着,就说定了《叶圣陶散文甲集》让他们出版,一九八一年年底交稿,一九八三年春季见书。“乙集”中的各篇几乎用不着改动,一九八四年五月完工,交给了范用先生。三联的工作效率固然高,《叶圣陶散文乙集》年底就见书了。那时候,父亲他老人家已经八十九岁了。

作者: 叶至善
责任编辑: 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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