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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至善:《叶圣陶集》的出版

发布时间: 2024-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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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各省市的教育出版社,掀起了一个争相出版个人全集的高潮。一九八六年十月,我父亲九十二岁生日的前几天,江苏教育出版社的吴为公、缪咏禾两位先生来看我父亲。他们说到了两件事,一件是找到了乔森兄,已约定《朱自清全集》由他们社出版。这可替我父亲搬掉了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一九四八年八月,佩弦先生病逝,浦江清、吴晗、俞平伯等几位先生跟我父亲商量好,紧跟在《闻一多全集》之后,仍由开明出版《朱自清全集》。一九五二年春天,才商定收入全集的遗著二十六种。可是这时候,图书市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广大读者如饥似渴地吸收新思潮。政治小册子是非读不可的,那是生活和工作的指南;学理论,有大厚本的《干部必读》;文艺作品,也非看苏联来的、解放区来的不可。几家私营大出版业都门可罗雀了,虽然知道是暂时现象,这“暂时”可真有点儿难熬。两百来万字的一部全集,印出来堆在哪儿呢,更要命的是没有资金可供周转了。开明于是跟全集的编委们商量:“全集”以后再说,先选出十二种,编一部称作“文集”的简编做个交代。我父亲很不情愿地,代《朱自清全集》编委会拟了一篇《题记》——《朱自清文集》的《题记》。老人家没想垂暮之年,会有人代他还了这笔三十四年前许下的虚愿;只可惜迟了八个月出版,没能让他老人家看上一眼。

  为公和咏禾两位说的第二件事,就是约我父亲的集子。老人家说自己比佩弦先生差远了,在学问上没下过功夫,不配出大部头的个人的集子。两位避开了顶牛,说他们想请我和至美、至诚当主编,因为看了才出版的甲乙两集散文,知道兄妹三个是足以胜任的。对这两集散文的选编,老人家确实比较满意,就说:“那么你们商量吧。我听不清楚,坐在这里也是打瞌。失陪了。”至诚把老人家扶进了卧室,约稿重新开始。在书名上就碰上了疙瘩:叫“全集”好呢还是叫“文集”好?“全”,分明是做不到的。自古以来,也没有哪本“全集”真个没有佚文的。叫“文集”,是不是还打算出本“画集”?一时决定不了,暂且放下。后来请教泗原先生,他说叫《叶圣陶集》就好,古来的个人集子都是这样取名的。集子中的诗词和用文言文写的稿子,泗原先生答应都帮我们看一遍。五个人当时接着在内容方面大致做了个估计。文学方面共十卷:小说三卷、儿童文学一卷、散文三卷、诗歌一卷、谈创作一卷、谈鉴赏一卷。还有教育、语文教育、文字语言改革、编辑出版,加上日记、书信,十卷一定打不住,小一半的稿件还得请金林兄帮忙寻找,只得编到后头再说。争取每年编出四卷来付排,五年六年或许可以完成。

  最后也谈到了稿酬,我和至美、至诚都没提出意见,反正出版社按的是出版管理局定的标准。这笔稿费怎么个用法,倒是非请老人家点头不可的。一九七九年年底,出版工作者协会成立,我父亲写了四首七绝祝贺。后来陈翰伯先生提议创办出版者之家,我听了,回家就跟父亲说了,老人家非常赞同。版协请老人家写块招牌,他提起笔来,写了“出版者之家”五个字。我跟至美、至诚说,《叶圣陶集》的稿费,就全部送给出版者之家吧。他们都同意,我才跟父亲说了。父亲当然同意,还说,“我们一家,连你们的母亲在内,就是个出版者之家。”出版者之家拖了好几年,才在三联新建的大楼顶层挂牌开张。《叶圣陶集》逐年的稿费,由民进中央的财务科保管着,一共攒了二十好几万,过了我父亲的百岁诞辰,等收齐了最后一笔,才一并送去。这又是后话了。

  为公、咏禾先生完成了约稿任务,回南京去了。我们三个就动起手来。父亲看着我们抄写编排,不但帮不上忙,连说个话的人也没有了。有一回摸进我房里,坐在我右手边让客人坐的那把椅子上。我放下手中的笔,习惯性地站了起来。老人家忙说:“你写,你写。我只随便坐坐。”耽了会儿,叹了口气,又唠叨说:“没有一篇像样的东西,抄它干什么。”我又放下了笔说:“可不能这样说,我念一篇短的你听听。”我念的是《一个朋友》,念完了问老人家:“怎么样?是廿六岁写的呢!”老人家说:“倒还有点意思。”我说:“跟至诚在成都写的《看戏》一样活泼,而意义要深刻多了。”父亲浸润在回忆中,不再说什么了。

  《叶圣陶集》的头四卷发稿及时,调度得当,四册精装四册平装,居然赶在一九八七年十月,老人家过最后一个生日之前出齐了。为公、咏禾两位先生又特地赶来祝寿,把新出的书捧到老人家手边。老人家脱下手套,挨本抚摩了一遍,没立时翻开来看,微笑着嘀咕了一句:“等我死后再出也来得及嘛!”老人家也不想一想,我们子女三个都是六十出头奔七十的人了,不得不见缝插针地干。至诚就没能干完,一九九二年九月廿三,他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作者: 叶至善
责任编辑: 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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