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张景祥老师
张景祥老师生于1930年,江苏盐城人,民进会员。号锄翁,室名锄砚斋,意在艺术园地耕耘不辍。他20多岁已从事文艺创作,先后任华东画报社、江西人民出版社、(上海)新美术出版社、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辽宁美术出版社等特约作者,为上海市粹文中学(后改名风华中学)的高级教师,1992年任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是一位兼擅诗书画印的艺术家。
一、张老师与我比邻而居
我出生在外公家——中山北路五号桥西南角的陶家宅,该处现早已拆除。1951年,我与父母亲和弟弟迁住到不远的普善路、谈家桥浜西偏南处两间毛竹结构的瓦屋平房内。那时,张景祥老师家的二层楼砖瓦房已建造在五号桥西北侧、我家西南方向相距约五百米处,也是私房。我们因住得近,有了十多年的交往。
张景祥先生长我14岁,我由衷地称他“张老师”。他身材较高,为人师表,平时仪态庄重,文气而带微笑,说话时有风趣。尤其诗书画印全能,令人刮目相看。比他大20岁的唐云先生和他交情甚笃,曾为他的16开大《艺术简介》,挥毫书写了标题“张景祥诗书画刻”,并署款钤印。
1986年因市政建设需要,经拆迁,我们与张老师一家都搬进了洛川东路1100弄的六层楼居民用房。从此开始“三不拎”,一下子解决了原先拎自来水、煤饼和马桶的问题,能多出时间来读书、劳作,安居乐业,大家都很开心。
1988年,我家迁往虹口区周围绿化环境、生活服务设施更好的曲阳新村居住,那是赤峰路上的峰茂大楼,上下还有电梯。因忙于工作和路途较远,我看望张老师少了。他特地画了一幅国画《见笑图》,通过邮局挂号寄来给我,祝贺乔迁之喜兼作留念。画面戏作“寿星偷桃”,题写有“眼看蟠桃无处买,老夫顺带不为偷”七言句。这件丹青笔墨情趣十足,文字也很诙谐。我大为欢喜,心存感念,专程前往他家拜访道谢,并在其画室展望前景,共话新年。张老师后来又赠我《红梅白头翁图》,画面老梅红花怒放,一对白头翁顾盼相应、喜迎春回大地,右边有题画诗一首:“满怀豪壮一腔丹,化作香魂傲岁寒。赢得春回心未老,白头脉脉恋青山。”诗情画意,辞旧迎新,世上人心不老。
二、诗书画印皆能
记得1984年6月,我随上海出版代表团参与在香港举办的首届“上海书展”活动,完成任务归来,张老师送来故宫博物院出版的期刊《紫禁城》(配有英文目录)总第26期,上有他的词作手迹。他看了我所拟《十竹斋书画谱》朵云轩重刊本《后记》文稿,表示赞赏,也算鼓励我吧。次年他又在《紫禁城》总第29期发表词作。作为诗词家,中华诗词学会、上海市古典文学研究会会员,他先后有200余首诗词,分别发表于《中华诗词》(特辑)、《人民政协报》等报刊。可见他是有思想、有功底、有文采的笔耕者、锄砚者。
张老师的书法于楷书、行书外,涉猎甲骨文、金文、隶书、草书,书件多为自作诗词,这在“文革”后已属难能可贵。他不求一家一法点画之形,而泛求会通诸家之神,立意求新。能于隶书中兼带或篆、或草意味,且以圆厚见长,得收放自如的美感。所作四体书,于法度中见力度、气韵和神采,有法无法,亦今亦古,可说别具一格。1985年,他赠我隶书大字《云鹤》,翌年又赠隶书《水调歌头·为中华诗词协(学)会作》,颇能窥见一斑。这首《水调歌头》气势恢宏,书写灵动,浑然一体,词作如下:
郁郁披华夏,灿烂自迢遥。犹说星光闪烁,击节赏风骚。浩唱曾同万籁,金石声传忧乐,叱咤唤狂飙。瀚瀚何涓细,三叹失滔滔。
霄汉动,惊凤举,舞腾蛟。河清济美,强音不让宋唐骄。更拓源头湍碧,荡尽浮糟沉浊,水阔纵天高。四海莺歌起,九派涌春潮。
张老师所作的人物、花鸟,在在有以下特色:一是写意和工笔结合,以写为主,意趣为上。二是题材通俗而表现说法尚雅,笔墨沉稳灵活,化俗成雅趣。三是诗书画印一体化,分合虚实皆可玩味。四是题款呈现形、神、情、趣,和谐照应,圆融得体。如《落花小鸡图》题有“鸡雏似解春将老,小眼圆睁惜落花”,《梅花白头翁》题有“是谁偏爱寻常色,老在枝头不肯飞”。其用印随画意钤以闲章,或增添趣味,或醒目提神,印文常见有“不可无诗”“老张小唱”“草木情真”“痴呆老发少年狂”等。
由于长期患高血压症,加上烟酒旧习难以戒除,张老师常会气喘咳嗽。他病假在家,服用中药,却不忘写字作画刻印,思考敲诗,借以调剂丰富生活。他曾对我说,应朵云轩约稿给朵云画廊寄售画件,可弥补一点长病假的损失。
张老师的书作品,多次入选上海市、兄弟省市和全国的美展,刊发于《全国美术展览作品选集》、《名家书画藏品选》、新加坡《国际书法交流大展集》等图书,并为中国美术馆等庋藏。书画篆刻作品,先后为江苏省美术馆、天津市艺术博物馆等处收藏。因其艺术造诣全面,创作的诸多成绩得到公认,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中国书法家协会上海分会的会员,又于1992年应聘为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任汲古斋顾问等。
2001年12月初,他风寒袭身,老病复发,不幸于3日晚上10时50分在仁济医院辞世,享年72岁。在西宝兴路殡仪馆的追悼会上,上海市文史研究馆代表致悼词,不少人也为之惋惜,为他送行。天若假年,以张老师的才华必定会创作出更多的佳作,焕发更多的光彩。眼前当下,太可惜了。
2016年,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海上绘画大系》(全24册),编务繁忙赶紧出书,本人又赴广州参加会议,未及收录张景祥老师的作品,委实是个遗憾,借此权作弥补。
三、填词痛悼唐云先生
我去张老师府上时,见到张挂有著名书画家唐云先生中年所作凌霄、天竺等四屏条,多华新罗风格,明丽清新,潇洒出尘,令室内平添温馨。张老师说,老画师在家激情奋起,随兴挥毫,有时会“冷处理”略加推敲补笔,丹青自然天成。但愿这些作品,多年来一应无恙,永在人间。
唐云先生于1993年驾鹤西去,张景祥老师痛悼,化于文字,以《踏莎行》填词成《送唐云先生》,发表于是年10月22日的《新民晚报》之“夜光杯”。词云:
大石云封,骤传人去,仰天怅立斜暮。唏嘘谁复顾秋声?高山流水从今住。
千古丹青,芳留情素,难忘醉月临风赋。拂锄酌酒向遥空,兰言痛转深深处。
词作缀有注文,亦颇堪寻味史事,或可概言之三点。一是1973年自己以一首七绝催药翁(唐云别号)画竹,唐云竟送来画竹六帧,两人醉月清辉,诗酒相得。二是获唐云所赠锄形砚,锄砚斋名、锄翁号的出处,让人豁然明白。三是大石翁(唐云别号)为常客,忽成故人,悲痛无言。张老师回想起二十年前,一首七绝《催画竹》:“东邻绿竹早生孙,西舍新篁几掩门。我宅一竿无长处,借君笔墨听秋声。”在作者笔下,自从竹图听秋声,于今谁复顾秋声,前诗后词,时间跨度二十春秋,唏嘘深痛,悲夫!
光阴如矢,张景祥老师辞世也20年了。谨以此小文表示敬意和怀念
2021年10月18日改讫旧稿
(作者曾任上海书画出版社副社长、副总编辑,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