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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烟桥:上海行

发布时间:2025-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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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乡下人,以前难得到上海,记得处女行是在民国二年的正月,到铁道协会投考南京的民国大学。明年的八月,我一个小市集上当小学教师,那位校长赵省身先生,时常听到他的从北京大学回来的公子汉威兄说起北京的四大名旦,尤其称扬梅兰芳博士的演戏艺术。这时候梅博士到了上海天蟾舞台,省身先生从《时报》上见到戏目,便喜不自胜约我去观光一番。我对于戏剧虽然一窍不通,但是这位数一数二的名角,失之交臂,未免可惜。因此表示同意,就在决定后一天动身。

  午前趁轮船到苏州,赶到火车站,当天只有四等车还没有过,计算到上海,还来得及看当夜的戏,便不惜纡尊降贵,费了四毛钱,挤入麇集着短衣群的车厢里去。当然已无虚座,只好借着衣包物袋,暂时坐坐。到了上海,定了旅馆,吃饱了肚皮,就到天蟾舞台,戏票好像一元两毛钱。那夜有王凤卿的《文昭关》,唱得并不怎样卖力。梅博士唱的是《宇宙锋》,我听不出唱词,省身先生是懂得一些剧情的,经他的约略讲述以后,才知道这是一出有唱有做的好戏。唱的部分,既宛转,又圆润,记得白乐天的《琵琶行》,有“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声水下难”的两句,把它来形容比拟,最切合没有了。做的部分,有时笑,有时哭,有时苦,有时怒,种种情感、心理,表现得恰到好处。有许多人没有注意戏目上有“代演《装疯》”字样,在未上金殿以前,纷纷离座,我们当时也没有注意,但是为了“人间难得几回闻”,一定要听到他唱完最后的一个字,方肯还去。所以瞧见第一排上已有空位,两人便走过去补了缺。这时候梅博士唱得更够味,做得更可爱,在假装的疯态里,流露出哀怨的情绪来,借着疯病而尽其嬉笑怒骂之致。好像画龙点睛,在这最后的一场,方是最精彩的神来之笔。我们在他“临去秋波那一转”时,欣然而返旅馆。

  为了那天是礼拜六,要不荒教务,非得礼拜天还去不可。我们已经尝鼎一脔,不妨像王子猷剡溪访戴,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这一回计算食宿舟车所费和戏资,花不到十块钱,最经济没有了。我还写了一篇十足外行的剧评,寄给包天笑先生,登在《时报》的“馀兴”栏,得到有正书局书券一元五毛钱,比省身先生多一点“回力”。后来有人编“梅兰芳”专集,把这剧评转载过去,更是得意,现在想想真是幼稚得可笑。

  屈指一算,乘四等车做“梅迷”的故事,距今已隔三十年,我是头童齿豁,已非张绪当年。想不到梅博士和我同庚,去年中秋在榕园的千龄宴上会见他,虽然嘴唇上多了一撮小胡须,可是还有着白皙的皮肤和漆黑的头发,好像他并没有度过风云变幻的三十年,我想假使他再鼓余勇,重演《宇宙锋》,还不至完全失掉三十年前的风韵呢。

  (原载《万象》1944年第4卷第3期,署名烟桥)

作者:范烟桥
责任编辑:张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