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历史深处的诗意栖居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本来是《桃花源诗》的序,在流传的过程中,序的影响却超过了诗。《桃花源记》琅琅上口,广为人知,而且对唐诗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
桃花源究竟在哪里?世上有没有桃花源?这是长期困扰着人们,并力求寻找与探索的问题。唐代书法家张旭,苏州吴人,嗜酒如命,每大醉后,就笔走龙蛇,挥毫狂书,其草书气势雄浑,无人可及。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人称“张癫”。张旭草书与李白歌诗、斐旻剑舞,号称“三绝”。 他的《桃花溪》(《全唐诗》卷一一七),诗云:
隐隐飞桥隔野烟, 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 洞在青溪何处边。
此诗就是以 《桃花源记》 为背景而抒发感慨的。桃花溪山野云烟缭绕, 隔断了隐隐飞桥。作者来到石矶西畔,询问船家渔夫,桃花飘在水面,整天随水漂流, 那桃花源的洞口,又在青溪的哪边呢?反复寻找而不得,愈发引起人们的无限遐想。这就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人的魅力。《唐诗三百首》的编者认为,张旭“四句抵得一篇 《桃花源记》”,可谓评价之高。注引《一统志》:“常德府桃源县西南有桃花洞,洞北有桃花溪."问题似乎解决了,其实没有解决; 桃花溪在清代湖南省常德府桃源县,但那是不是陶渊明当初写的桃花源呢? 依然还是个问题。
王维的七言乐府《桃源行》(《全唐诗》卷一二五),题下注.“时年十九。”基本上取材于《桃花源记》,顺其文而叙其事,诗云:
渔舟逐水爱山春, 两岸桃花夹去津。
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
山口潜行始隈隩,山开旷望旋平陆。
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
樵客初传汉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
居人共住武陵源,还从物外起田园。
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
惊闻俗客争来集,竞引还家问都邑。
平明闾巷扫花开,薄暮渔樵乘水入。
初因避地去人间,及至成仙遂不还。
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
不疑灵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
山洞无论隔山水,辞家终拟长游衍。
自谓经过旧不迷,安知峰壑今来变。
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儿曲到云林。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王维将桃源称作“仙源",诗中增添了“成仙”的故事,渲染仙境中的田园山水之美。 全诗写得从容不迫,自然流畅。
韩愈不信佛道,其《桃源图》(《全唐诗》卷三三八)诗开头就是:“神仙有无何渺茫,桃源之说诚荒唐。”结尾为:“世俗宁知伪与真,至今传者武陵人。”他认为 《桃花源记》 只是陶渊明对武陵人传说的一种记录。 后来这种未辨真伪的传说, 又演化为桃源仙境,更是无稽之谈。
刘禹锡 《桃源行》(《全唐诗》卷三五六),也是依据《桃花源记》,加以铺陈,诗云:
渔舟何招招, 浮在武陵水。
拖纶掷饵信流去, 误入桃源行数里。
清源寻尽花绵绵, 踏花觅径至洞前。
洞门苍黑烟雾生, 暗行数步逢虚明。
俗人毛骨惊仙子, 争来致词何至此。
须臾皆破冰雪颜, 笑言委曲问人间。
因嗟隐身来种玉, 不知人世如风烛。
筵羞石髓劝客餐,灯爇松脂留客宿。
鸡声犬声遥相闻,晓色葱笼开五云。
渔人振衣起出户,满庭无路花纷纷。
翻然恐失乡县处,一息不肯桃源住。
桃花满溪水似镜,尘心如垢洗不去。
仙家一出寻无踪,至今流水山重重。
刘禹锡也用了“仙子”、“仙家”,以与“俗人”相区别。所以《桃花源记》之谜仍未破解。
当代著名史家陈寅恪传诵一时的 《桃花源记旁证》, 认为桃花源反映的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的“坞堡”(又称坞壁)。 《桃花源记》中“先世避秦时乱”的“秦”应该是指十六国时期苻生、 苻坚建立的“苻秦”。所以,陈寅恪把桃源北移,从历史眼光来看,还是站得住的。 此后,唐长孺《读桃花源记旁证质疑》、 劳干 《桃花源记偶记》、 竺可桢《五千年来中国气候之变迁》 等论文相继出现, 问题的探讨逐渐深入。 台湾已故著名史家逯耀东先生在 《何处是桃源?》一文中说:“以他(陈寅恪)的功力应是百无一失的,但偶然也会稍有偏差。”汪荣祖著 《陈寅恪评传》认为:“事实上'百无一失'的史家,是从来没有的, 寅恪当然会有偏差的时候。 但就 《桃花源记旁证》一文来看,到底有无偏差,尚值得进一步的研讨。” 现代历史学的发展,为我们真确了解桃花源开启了一种新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