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缸荷
双蕨山,有两缸荷花。双蕨山,是放在晒台的一盆假山,因栽有过山蕨与爬岩姜的双蕨而命。过山蕨夏盛冬枯,爬岩姜冬盛夏枯,双蕨山终年常青,颇具开门见山的意境,便称晒台为双蕨山。
双蕨山的两缸荷花,一低一高。前者靠东墙,后者靠南墙。尽管两者的花龄只差一年,但按先进山门为长一说,后者只能算晚辈啦,后者取的是前者的莲藕,两缸荷说到底乃似母女之血缘。喜欢荷花,栽培一缸,还嫌不够,搬院子里的青果缸上双蕨山,又栽一缸。两缸荷犹如母女俩在一低一高的水缸里开始经营各自的小家。
喜欢荷花,或许是唱着“六月荷花朵朵开”童谣长大;或许是读过宋人的《爱莲说》,尤其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或许是外婆亦喜荷花。外婆名夏莲,朝夕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祈盼的能踩荷归去,去心仪的西方,她心中的极乐世界。外婆虽喜荷花,却没养过荷花。外婆家的大小花园有不少的花花草草,一株亦是夏天开花,有着与荷花类似名称的玉荷花,但此荷非荷花。外婆没养过荷花,也不见她采过荷花。外婆喜欢荷花,喜欢得寡淡,是心中有荷那种的喜欢。当听说我要种荷,便肩挑两缸来我家。水缸,是外婆日用的水缸,大口缸腌咸菜,青果缸浸年糕,每年吃到荷花即将绽放的季节,咸菜与年糕差不多变色发臭了,水缸正好用来接天落水。宁波属江南霉季带,接盛淅沥沥的雨水正好解夏天的渴,因自来水只接到弄堂口,居民饮用天水的多。那时的外婆正是我现在的那般年纪。而我说的种荷花很像少女做春梦。两缸在车棚里搁置好多年,不过几度搬家终没丢弃,正像没放弃种荷花的春梦一样。新世纪初,慈城的一朵白莲花构起我的春梦,一个做了廿余年的荷花梦。
那是在槐花门头做千年望族慈城冯家的田野调查,一敏女史忆起冯家和她的亲人时,指着天井里的荷花说,这是湘莲,是她先严去湖南药店当阿大时带回孝敬她祖母。像遇到知音那般,我说着我的荷花梦,她说着数十年荷花开的经验。翌年开春,我在青果缸种上她为我采的莲藕,当年开了一朵白莲花。自然接外婆来看青果缸与白莲花。冬去春回,又到荷花开的季节,突然想起白莲,再去院子。只见青果缸的水草参次不齐,哪有荷花的影踪哟。至今仍不知白莲怎么夭折,是缺阳,是虫害,还是冰冻而亡?原来的喜欢也像叶公好龙一样,自责抑或自嘲,但不能挽回白莲的复活,只是不敢再种,真怕没时间打理而成“叶公”。
退休后,置田拜师种田,这被讥为“久饜膏梁,反思螺蛤”的选择,让我实现种荷花的春梦,只是想不到因喜欢还不停地膨胀着我的欲望。两缸荷,始于尖尖角。当尖尖角,渐渐撑起一把把绿雨伞,那些或细或粗的茎杆,内通外直,不蔓不枝,长成两缸青绿。此刻的我开始窥视缸内的花苞。每每是大口缸的花苞来得早,而青果缸呢?因缸身高,泥层厚,茎杆壮,莲叶盛,花苞来得晚但比大口缸的多,颇有“青出于蓝胜于蓝”长势。去年,青果缸接二连三开了九朵莲花,犹如九个仙女下凡,招蜂诱蝶,着实闹腾了一阵子。大姐个矮性衿持,晨开暮合多羞涩,莲篷独子似天赐;二姐三姐个相近,花期莲子亦相近,双开双谢并蒂莲;老四性倔貌如仙,不知低头弯弯腰,莲子亦是冲天笑;老五老六性格好,含情脉脉引蜂蝶,莲子满堂乐呵呵;七妹谦恭低弯腰,自知风摧秀林枝,满堂莲子少烦恼;花容就数八妹美,妩媚绽放足四天,叹惜不见蜂蝶来;开不逢时莫伤心,九妹低头慰小姐,风雨无情妹有意;清风吹来小妹狂,抖落莲子给八姐,姐不绝后乃天意。瞧,青果缸一家子的闹盈盈,不由得为大口缸冷清清叹惜,为何给这缸荷花催催生呢,不是有“花多多”促花药吗?欲望往往能改变一个人的思维,且多致人于弱智。想让荷花多开花的意念下,我不但忽视净植的养荷经,还抛开了荷花施肥的技巧。一敏女史说荷花施肥的巧门,将肥料嵌入润湿的泥中间,像包汤园一样,再将泥肥丸沉入缸内的泥层。可我忘了,竟将“花多多”直撒入水……瞬间,绿莲叶成黄巴焦,所幸的是莲花早已出阁,否则“花多多”必成莲花的毁容剂。
想必两缸荷与往年一样,又可收获不少莲子。我亦不会犯傻,不再妄想食莲子。喜欢不是欲望的理由,两缸荷似乎这样提醒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