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为什么不哭？”这是10多年前，在刚成立不久的打工妹之家接待韩国妇女代表团之时，她们团长问我的一句话。她说，听到打工妹们介绍自己的故事，有的年少离家独自进城闯世界；有的夫妻分离一年才能相聚一次；有的给别人家看孩子却把自己的孩子留在千里之外……这些应该是很伤心的事情，可她们叙述的时候为什么却很平静？我告诉她，因为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改革开放之后，农民才有了选择的权利，他们可以选择留在家乡种地，也可以选择走进城市打工，妇女们也不例外。

    “她们为什么进城？进城后做什么？今后的路如何走？”这是《农家女》杂志1993年就开始讨论的话题。那时候，大家的想法似乎很简单，为了挣钱，为了见世面。有个打工妹告诉我，她初中没毕业就出来了，不是因为家里穷上不起学，是自己不想上了，看到同村的小姐妹出来一年就变得和城里女孩一样鲜亮，她羡慕极了，为辍学她还挨了父亲一顿打，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出来了。至于出来后做什么，大多数打工妹是没有思想准备的，因为服务行业入门门槛低，而且管吃管住，所以她们的第一份工作往往选择服务业。至于“今后的路如何走”，这对打工妹来说可能是最难回答的问题，也是我们国家流动人口政策不能不面对的现实问题。

    从个体来说，打工妹是要长大的，她们会变成打工嫂、打工妈妈，甚至打工奶奶姥姥；从一个群体来说，较之10年20年前，流动妇女平均年龄的增长也是不争的事实。这是因为计划生育降低了人口出生率，义务教育和两免一补的推行以及新农村优惠政策的实施，现在招工难已经成了普遍现象。但对个体来说，那些已经成为打工嫂、打工妈妈，甚至打工奶奶姥姥的人，仍面临着选择，她们面对的已经不是“今后的路如何走”的问题，而是她们将来的归宿在哪里的问题。

    那个义无反顾走出来的打工妹已经结婚并成了准妈妈，她现在发愁的是孩子在哪里生在哪里养？回老家吧，是回婆家还是回娘家？一个在安徽一个在云南，而且公司说了，只要回老家生孩子就不给带薪产假，所以他们决定不回老家。在城里生吧，他们一直与别人合租房子，这样势必会影响其他人的正常生活，可他们夫妻都是打工族，打工薪水是租不起独居的。更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产假之后孩子谁看？户口上在哪里？送回老家，农村又会多一个留守孩子，留在身边她就不能继续上班，家庭妇女的生活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选择的。

    遇到同类麻烦的可不是她一个人。在我认识的打工妹中，有的就是惧怕这些麻烦，选择了单身生活。而有的麻烦是自己找上门的，有两个打工妹，她们的丈夫都不幸死于车祸。她们中的一个把女儿留给父母，自己一直在外漂泊，她也几次试图回家过安分守己的日子，可城市给她的改变已经让她不能像母亲那样生活，她说，回到农村看不惯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又一次一次跑出来，被农村和城市拉扯着撕裂着，痛苦地煎熬着。另一个想法则非常实际，她希望在城市郊区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把两个孩子带到身边，但这样的选择容易吗？还有几个离了婚的姐妹，她们的承包地虽然还在婆家，但她们在婆家已经成了 “外人”，回娘家吧，在农村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没房子没地你回娘家就是客人。所以她们只好跑到城市躲避着将来。

    而将来是躲不掉的。

    根据国际经验，城镇化水平在30%—60%之间是城镇化加速发展阶段，中国正是处在这个发展阶段。美国经济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斯蒂格利茨在世纪之初断言：21世纪影响人类进程最主要的两件大事是“中国的城市化”和“新技术革命”。

    中国的城镇化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而城镇化的核心应该是人而不是摩天大厦。在推进城镇化的进程中，有时候一个政策上的小小改变，能使一个群体的命运得到改变。

    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从流动开始的，流动使我们有了今天的腾飞。而今天，让流动人口融入市民社会，应该是一场更艰巨的改革。为了这一天早日到来，我们应该在参与中等待。
 

（责任编辑：张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