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军:知识创新引领未来社会发展21
究竟什么才是直觉?
说到这里,我不仅想起了著名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他就曾经在可以言说的东西与不可言说的东西之间划下了一道严格而明确的界限。他这样说道:“诚然有不可言说的东西。它们显示自己,此即神秘的东西。哲学的正当方法固因如此:除可说者外,即除自然科学的命题外——亦即除与哲学无关的东西外——不说什么。于是,每当别人要说某种玄学的事物,就向他指出:他对于他的命题中的某些符号,并未给以意谓。对于别人这个方法是不能令人满意的——他不会觉得这是在教他哲学——但这却是唯一正当的方法。我的命题由下述方式而起一种说明的作用,即理解我的人,当其既已通过这些命题,并攀越其上之时,最后便会认识到它们是无意义的(可以说,在他已经爬上梯子后,必须把梯子丢开)。他必须超越这些命题,然后才会正确地看待世界。对于不可言说的东西,必须沉默。”[1]命题是可以言说的东西,外界的实在是不可言说的。对于不可言说的,我们必须保持沉默。只有在沉默中,我们才能真正地把握对象。冯友兰认为,维特根斯坦的“保持沉默”就是在以“负的分法”来讲形而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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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在维特根斯坦之前,法国哲学家柏格森就以一种十分明确的方式突出了直觉方法的重要性。可以说,柏格森对于直觉思维进行了迄今最为系统而详尽的研究。他认为,概念的分析只能停留在事物的外围、现象,而不能洞察事物的本质。于是,他进一步指出,我们要想真正能够把握事物的实质就不能仅仅运用理智的力量,还必须进一步借用直觉的力量。只有直觉才能够引领我们进入事物自身,并从总体上把握事物内在的本质及其相互之间的关系。概念只能运用于死的寂静的个体事物,而不能运用于生活和运动。他认为,哲学的真正的世界观,是直觉,是生活。人的生活是一种动态的流水;宇宙中充满着创造的精神,它是一种活生生的动力,是生命之流。生命之流是数学等自然科学知识所无法真正把握的,只能由一种神圣的同情心,即比理性更接近事物本质的感觉所鉴赏。他说:哲学是从其过程、生命推动力方面来理解和把握宇宙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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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基于这样的看法,柏格森指出,概念的思维模式应该是科学思维的模式,应该是理智的模式,所以概念思维不应该是哲学思维的模式。或者说概念思维模式是哲学思维中的低级模式。在他看来,真正的哲学应该属于直觉的领域。当然他也并没有将这两者完全地对立起来,而是认为它们是可以统一起来的,但此统一的基础应该就是直觉。他这样说道:“科学和形而上学在直觉中统一起来了。一种真正直觉的哲学必须能实现科学和哲学的这种渴望已久的统一。”[2]根据这样的看法,我们可以清楚地了解到,直觉并不反对概念的认识,而是一定要以概念的认识为其基础。因此在柏格森关于直觉理论的论述中,直觉与理性不是截然对立的,相反直觉必须要以理性为其基础。在他看来,直觉是以理性为其基础,是对理性的提升。但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中,梁漱溟误读了柏格森的上述思想,将理性与直觉完全对立起来,并以这样的直觉来解读中国传统文化。遂使不少人将直觉与本能联系起来,认为中国传统文化走的就是本来的路向或本能的路向。此书出版两年后,梁漱溟意识到自己对柏格森相关思想的误解,以后就不再用直觉或本能,而是用罗素所谓的“理性”来解读中国传统文化。
由于概念或语词这样的工具不能使我们完全而准确把握认识或进入对象及其本质,所以我们也就只能在概念认识的基础上将自己提升到直觉的境地或状态之中。那么我们又是怎么样借助于直觉而把握事物的呢?显然在此我们根本不可能以概念或语词这样的工具来清楚而明确地解读或把握外在事物的,因为概念或语词具有不可避免的离散性、抽象性等特性。这就迫使我们不得不把眼光转向与概念思维性质截然不同的直觉。那么什么是直觉呢?直觉究竟又具有什么样的特性呢?我们先来听听法国哲学家柏格森对此是怎么解读的吧。他撰写过《创造进化论》、《形而上学导论》等专著对直觉进行了系统深入的研究。花费大量时间来解读柏格森的相关理论不是我们当下的目的,在此对我们而言重要的是,柏格森对直觉特性及其性质的简明而直接的概括。他曾经这样简洁地说过,直觉就是“一种单纯而不可分割的感受”。根据柏格森的这一解读,直觉明显具有概念思维不可能具有的“不可分割”性。正是这里所说的“不可分割”性引领我们直接进入了客观外在的事物之中。(未完待续)
(胡军,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博导,北京大学人文学部委员、北京大学学位委员会委员,北京市哲学会名誉会长,中国发展战略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创新战略委员会主任;曾任民进中央常务、民进中央文化艺术委员会主任、民进北京市委副主委、北京市第十二届、第十三届人大常委、中国现代哲学会副会长等。发表专著12部、合著6部、主编6部、参编2部、译著1部;发表学术论文约200篇。)
[1] 转引自韩林合《〈逻辑哲学论〉研究》,第595页,商务印书馆,2000年。
[2] 柏格森:《创造进化论》,第233页,北京,生物印书馆,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