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随《知音》作家旅行团到泰、港、澳旅游，如今好些事都忘了，唯独不能忘的是接待我们的泰国导游张先生，我们叫他“张皮皮”。

　　到达曼谷机场已是深夜，张导游来接我们。他40多岁，又瘦又高但是很有精神，戴副金丝眼镜。他的表情有些夸张，很远就伸开双臂，做出要跟每一个人拥抱的样子，用相当标准的普通话大声喊到：“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中国贵宾，光临泰国。现在，请泰国小姐给贵宾们献花，与贵宾们合影留念。”几个美丽的泰国姑娘双手合十，给我们戴上玫瑰花环，拥着我们合影。大家受宠若惊，旅途的疲劳变成了欢笑。

　　在从机场前往宾馆的途中，张导游向我们介绍泰国的风土人情和旅游安排，并教我们简单的泰语：见面问候你好，叫“施瓦的康”；上街买东西问价格，叫“偷儿来”；进厕所叫“唱歌”；肚子饿了吃饭叫“恨大海”；吃面包叫“干你娘”；美女叫“水晶晶”；帅哥叫“老妈妈”；小伙子和小姐叫“坤”；大哥大姐叫“皮皮”。由于我比大家大，以后叫我张皮皮吧!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互相之间李皮皮、陈皮皮、马皮皮地调笑一番。

　　第二天，游览湄南河。张皮皮要大家在他那儿换泰铢，在旅游中好买东西。他开的价是人民币1元换泰铢4．6元。我们团20多人，共计兑换的泰铢有20来万吧。谁知第三天，在我们游览泰国宝石加工中心时，我们发现，泰国中央银行公布的兑换牌价是：人民币1元换泰铢4．8元。于是大家对张皮皮便有了一肚子气：这家伙真会捞钱呀!他明显感觉到了，解释说：“泰国的经济很不稳定，泰铢的汇率每个星期甚至每天都在变，时高时低。如果大家信不过我，可以把在我这儿兑换的泰铢退给我。”

　　谁也没有退。但是第三天的晚上，有人把此事发传真告诉了组团的武汉海外旅行社。武汉海外旅行社又将传真发给了张皮皮所在的泰国“金首都旅行社”。

　　第四天，在曼谷前往芭堤娅的途中，张皮皮就接到了通知：“带完这个团就被解雇。”他神情沮丧地说：“我被你们哪位投诉了。在泰国，被投诉而解雇的导游，是永远不准再搞导游的。因此我带你们这个团，也许是我导游生涯的最后一次。”说着他泪流满面。然后抹把泪说：“但是我不怪你们。投诉是你们的权力，这使我认识到，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我向大家道歉。”说完他摘下眼镜，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我们从张皮皮的言谈中知道，他原来是云南省大理人，在“文革”中跑到泰国，好不容易才找到能养家糊口的导游工作。不干导游，40多岁的他,，以后怎么生存?我们对发传真投诉他有些后悔了。确实没想到会给他带来如此后果。

　　谁知他丝毫不受影响，依然笑容满面，继续带团游览，热心地向我们介绍泰国“四大宝”——宝石中心、蛇毒研究中心、北揽鳄鱼养殖中心和皮革展览中心。当我们投入疯狂购物后，他静悄悄坐在一旁喝水，似乎游客的购物与他无关。其实这种购物欲望，全是他在旅游途中，不动声色煽起来的。几天来，我们已经知道，泰国导游大多是没有工资的，全靠购物回扣和汇率差赚点钱生存。因此我们对投诉他“吃汇率差”更后悔了。

　　第六天，我们离开泰国返回香港。在前往曼谷国际机场的路上，大巴车里，大家的情绪很压抑，谁也不愿说一句话，默默地望着窗外的异国风情。没想到，最该发愁的张皮皮，却是率先打破沉默。他说：“告诉大家，你们来泰国时，在机场给你们献花合影，是事先安排的‘阴谋’，目的是赚你们每人200泰铢。现在我可是坦白从宽了呀！”他带头笑起来，可是我们谁也没笑。他有些尴尬，又问到：“你们知道泰国的国宝是什么吗?”终于有人响应，有答宝石的，有答珍珠鱼的，甚至有答人妖的。张皮皮说：“你们都错了！泰国的国宝是大象。可是各位中国贵宾，你们带大象回去了吗?”绝大多数人挥舞着木雕漆象，少数人举起印有大象图案的汗衫或挎包，喊道：“带回去了!” 张皮皮哈哈一笑：“你们都错了。我说的是，你们为什么不带一头活大象回去呢?”看见大家惊讶的表情，他诡谲地笑着说：“当然，大象是泰国国宝，是不能带走的。但是你们可以带一只大象蛋回去孵呀!有一对美国夫妇特别喜欢大象，在泰国买了只大象蛋，装进椰子里偷偷带回美国。按照要求，坐抱大象蛋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能孵出象来。这位美国丈夫坐抱48天了，妻子急于要看看孵出象来没有。丈夫不准她揭开被子看，只准她伸手去摸。妻子便伸进手去摸，摸了阵说：小象出来了，我已经摸到象鼻子了!”满车人笑得前扑后仰。张皮皮不笑，继续问：“请大家猜她摸到什么了？猜中我发奖金。”

　　离情别绪终于被欢乐代替了，大家开始活跃起来。他又唱起泰国人最喜欢的歌星邓丽君的歌，但那歌词被他改为：“你说过两年来看我，我一等就是10年多。离开你的日子不好过，你心里永远记住我，下次旅游再来看望我……”。

　　说笑着就到达了机场，真正分别的时刻来到了。我们都有些内疚，但是张皮皮仍然笑着与我们一一握手道别。进入海关，赫然看见泰国中央银行公布的当天最新外汇汇率：人民币1元兑4.5泰铢。我们想到他剩下大把4.6泰铢兑换的人民币，想到他说的“泰铢汇率时高时低”的真心解释，更想到了导致他“下课”的那封不够冷静的投诉信。

　　到达香港的第一件事，便是旅游团20多位作家，集体签名给张皮皮写了封感谢信，通过武汉海外旅行社传真给泰国“金首都旅行社”。第二天下午，我们在游览香港维多利亚海湾时，香港旅行社的庄导游，宣读了当天中午张皮皮给全团成员的致敬电，他说他已经恢复了导游工作，还得到领导的奖励，他邀请我们再去泰国时，一定要去看他。我们男同胞们欢呼起来，几位多愁善感的女作家还流下了眼泪……

　　张导游，张皮皮，我一定会再到泰国来拜访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