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三题
一股火
张三睡醒的时候,天已大亮。张三有早起的习惯,这回睡过头,原来是闹钟出了问题。虽然到公司上班的时间还很充足,不会迟到,但张三心里还是感到有一点不舒服,他狠狠地拍了一下坏掉的闹钟。
张三出得门来,来到街上,脑子里全是那只坏掉的闹钟。他的步子似乎比平时快了些。在转过街角时,冷不防一口痰从一个店面吐出来,落在了自己肩上。
“哎呀,这位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吐痰的店老板慌忙道歉。
张三是个有涵养的人,要是在平时,可能这事就算了,可这回却有一股火直窜脑门,他脸色发青,接连发问:“你没有长眼睛吗?你是这样吐痰的吗?”
“哎呀,这位大哥,对不起,我这几天生病了,咳嗽,刚才没有忍住!”店老板边解释,边拿湿毛巾擦张三肩上的痰。
“我看你是脑袋有病,神经病!” 张三骂了一通,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在地,走了。
店里的员工看着脸涨得通红的店老板,窃窃私语。店老板是个有涵养的人,要是在平时,可能这没什么。可刚挨了一通骂,正无处发泄,顿时一股火直窜脑门,吼道:“看什么看?养你们吃干饭呀?干活!”然后指着一深度近视眼镜员工:“你眼睛有问题,脑袋也有问题吗?你负责的店庆宣传展版怎么还没有做好?”
眼镜被骂得摸不着头脑,昨天他才跟店老板做了汇报,广告公司承诺一两天内将宣传展版做好运送过来,店老板听了汇报后没有说什么,因为离店庆还有整整一周时间,早着呢。没想到今天店老板竟冲着他发火,自己成了出气筒!
怀着一肚子委屈,眼镜气呼呼地抓起电话,给广告公司老总打电话:“喂,老总吗?我们订做的店庆宣传展版今天就要到位,请尽快给我们运送过来!”
广告公司老总的声音很高,他惊讶地问:“不是说好明天再给你们送过来吗?你们订做的店庆宣传展版刚做好,还没有装上车呢。公司司机今天肚子疼,请了假,明天送过来,应该没耽搁吧?”
眼镜气呼呼地责问:“还没有装上车?你们公司的职工是蜗牛吗?我们今天就要货,不送过来,今后生意没得做了!”不等对方回答,眼镜“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老总被一阵抢白,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这神经病!”他自言自语骂道。
老总给司机打电话:“光头吗?请你尽快回单位,有一批急货需要你送一下,要快!”
光头司机的声音很高,他惊讶地问:“我不是给你请过假的吗?我正在医院输液,怎么走呀?”
“运送过去只需要半小时时间,你工作完了再回医院嘛!” 老总不耐烦地回答。
光头司机不高兴了,说:“这不是扯淡吗?哪有这样看病的呀?”
老总一听火了:“是你输液重要还是公司重要?你听不听从公司安排?不听,以后就别在公司工作了!”老总“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这神经病!”光头司机气愤地拔掉了输液的针头。
光头司机回到家,没有理会老婆的询问,拿上车钥匙气呼呼地来到车库。他加足马力将小卡车开上街,在街角转弯处,将正赶往公司上班的张三撞飞。张三飞起来的一刹那,感觉耳朵里全是家里那只坏掉闹钟的响铃声……
救命狗
富贵他爹临死的时候,床边跪着一人一狗。人是富贵,狗是大黄。富贵抹着眼泪喊:“爹,您走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呀?”富贵他爹强撑着病体坐起来,回答说:“我走了,你再无牵挂,是该离开村子,到外面的世界闯闯了。你从小就聪明能干,还怕饿着饭吗?”
富贵没有回应,大黄却悲伤地呜咽了一声。
富贵他爹慈爱地抚摩大黄的头,盯着富贵的眼睛,费力地说:“你要答应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把大黄带在身边,对大黄好,以报答大黄的大恩大德。”
富贵当然知道,那年冬天,富贵他爹突然倒在山坡上,若不是大黄跑到村卫生室大吼大叫,非要叼着医生的裤管往山上拖,富贵他爹早没命了。富贵他爹得的是一种罕见的晕厥突发症,大黄成了富贵家的救命恩“狗”。想到这里,富贵使劲地点点头。
富贵他爹满意地笑了,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安葬好爹后,富贵带着大黄,离开村子,到城市里打工。富贵租了一套小户型的房住下来,和大黄相依为命。
富贵在公司里很肯干,头脑又活络,很讨老板钱总的喜欢。不久,富贵就升为车间小组长。富贵一步一个脚印,接连升任车间副主任、主任。更难得的是,富贵从小在农村长大,农活干得多,练得一身虎背熊腰,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竟引起了周总的宝贝女儿娇娇的好感。富贵的未来,可以说是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福兮祸兮,世事难料。这天富贵刚回家,却突然口吐白沫,晕倒在地……富贵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身边是几名面孔熟悉的医务人员。富贵的出租房隔壁就是一家私立医院,富贵和部分医务人员都熟悉了。见富贵醒来,医务人员舒了一口气,说:“你得的是一种罕见的晕厥突发症,是遗传性的。若不是你家的狗硬叼着我们的裤管往你家拖,你早就没命了。”
病好后,富贵对大黄更好了。公司里如果有接待,餐后桌上剩下的大鱼大肉,富贵总是打包回家,拿给大黄享用。而以前富贵没有这样做,是怕公司领导们笑话他。大黄似乎明白自己的生活待遇提高了,看见富贵回家,总是尾巴摇得更勤,叫得更欢了……
周末的一天下午,富贵和大黄在家睡午觉,忽然富贵的手机响了。富贵一看号码,是钱总的,一下子睡意全无,连忙接听。钱总在电话那头笑呵呵地说:“富贵呀,听说你家养了条很不错的土狗,我来看看,我五分钟后就到。”
富贵还愣着呢,钱总就来敲门了。一进门,钱总就盯着大黄看,眼睛发光,赞叹着:“全纯黄毛,果然是土狗中的极品!”
富贵心里一沉:莫不是钱总看上了大黄,要据为己有?
哪知道钱总说出一番话来,令富贵更措手不及、目瞪口呆。钱总笑呵呵地说:“富贵呀,我生平没什么爱好,就一个,喜欢吃土狗肉,特别是全纯黄毛的极品土狗,你舍得给我吗?”
富贵面有难色,委婉地推辞道:“钱总,大黄跟我们很多年了,在我家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大黄都没有离开过我们。更重要的是,大黄救过我和我爹的命,是我家的救命恩人!”
“什么救命恩人,说到底还不是一条畜牲!”钱总脸色马上由晴转阴,气呼呼地坐下来。
富贵陪着小心,眼珠一转,小声说:“钱总消消气,要不这样,我回农村老家重新帮你物色一条全纯黄毛的极品土狗?”
钱总鼻子哼了一声:“我想吃土狗,那还不容易?我这是对你是否忠诚的考验!你连一条畜牲都不舍得给我,我还舍得把公司副总职位给你吗?舍得把宝贝女儿娇娇给你吗?”
富贵吃了一惊。最近两天,公司传出钱总将提升自己为副总,钱总有意栽培自己做女婿,没想到这些传言竟然是真的!
富贵痛苦地抚摩着大黄的头。富贵知道,自己若答应钱总,美好的前程等着自己。或许将来有一天,整个公司都是属于自己的!自己若不答应钱总,这一切都将成为泡影。自己甚至在公司也呆不下去,生活将回到原来的样子……
钱总的脸色已经铁青,他蔑视地看了着富贵,起身准备离开。富贵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钱总,您等等……”
富贵狠狠心,拿出一条绳吊在房檐上。他在一端打了一个活套,给大黄套上了。大黄没有跑开,听话地任凭主人摆布……
大黄被吊起来,呼吸越来越弱。它没有吼叫,也没有挣扎,这让富贵惊诧不已。富贵不敢正视大黄的眼睛,痛苦地说:“你怎么不跑呀?畜牲到底是畜牲,不懂得人的算计呀。”
哪知道临死的大黄眼角淌出一滴硕大的泪珠,憋出一句人话:“我如果那样,还算是条狗吗……”
神人
王大妈去山里采野蘑菇回来,跟村妇们说,她在山上看到好大一群乌鸦,黑压压的一片,发出难听的怪叫声,让她心惊肉跳。村妇们都戏谑她:哈哈,该你倒霉。遇到乌鸦不是什么好兆头,况且还是一大群,你可要当心啊!
但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王大妈家里什么倒霉事也没发生,倒是王大妈嘴里说出的话,一次比一次灵验,让人感到惊异又蹊跷。
最先是李二婶家里的母猪下崽,一窝竟然二十几头,头头活波可爱,活蹦乱跳,喜得李二婶眉开眼笑。左邻右舍来看稀奇,都赞不绝口,唯有王大妈皱起眉头说,这小猪崽屁股边有好多小红点,可能染上了病。赶快叫兽医站的来看看吧,不然我担心它们小命不保。李二婶听了很生气,但她知道王大妈说话总是这样大大咧咧的,也就没有往心里去。
哪知道一夜之间,李二婶家的小猪崽真的全死了!大家都责怪王大妈是乌鸦嘴。
接下来,村头赵寡妇的儿子定亲,请了一些乡里乡亲捧场。这本是大喜的事儿,没想到王大妈见了赵寡妇未来的儿媳妇,皱起眉头说,这姑娘不像是她赵寡妇家里的人,这门亲事可能吹。大家一听不高兴了,指着王大妈的嘴责怪说,王大妈,赵寡妇又没得罪你,还请你来喝定亲酒,你怎能这样缺德呢?快闭上你的乌鸦嘴!
不料过了不到一个月时间,赵寡妇的儿子与未来的儿媳妇果真吹了,那姑娘竟然跟村外一个断腿的山民好上了!大家这才醒悟过来:这王大妈自从遇见一大群乌鸦后,染上了“鸦毒”,她的嘴着了魔,说出来就灵验,真的变成乌鸦嘴了!
这下大家都害怕王大妈了,再不跟她一起闲聊。有时候路上遇见了,大家也赶紧快步走,不跟王大妈打招呼。大家背后都指着王大妈叫“乌鸦嘴”,王大妈想辩解什么,可大家都躲得远远地,不想听。
王大妈觉得很无奈,也很孤独。
王大妈这样孤独着过了好一阵子。
一天下午,王大妈在自家院门前洗衣服,忽然看见一大群村妇向她家涌来。王大妈心口扑扑直跳,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们究竟是来讲和的还是兴师问罪的。
村妇们走进院子,都露出笑脸,这下王大妈放心了,连忙端茶让座。领头的肖三奶奶发话说,王大妈,我们想请你出面办件事,你愿意吗?
王大妈想都没想就拍着胸脯回答,乡里乡亲的,说这不就见外了嘛。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不含糊!
肖三奶奶说,村主任熊天霸不是人,是畜生!他横行村里,无恶不做,侵占公家土地,
贪污村民的救济款,求他办事必须“烧钱进贡”,这些大家都忍了。可这回他胆子越来越大,竟然趁着村妇们的老公大都在外打工,竟然大肆调戏村里几个漂亮的良家妇女。大家虽然痛恨这畜生,但都知道他心狠手辣,所以敢怒不敢言。村妇们合计了一下,决定请王大妈这个“乌鸦嘴”去诅咒他,说不定就灵验了呢!
王大妈看着大家期盼的眼神,显得很为难。一则熊天霸是恶霸,她也怕;二则她的老公和儿子都在熊天霸办的加工厂上班,她去诅咒厂老板,老公和儿子肯定被开除。但这都不是主要原因,最关键的是,自己并不是神人,骂人有啥用?
看着王大妈踌躇的样子,村妇们露出鄙夷的眼神,准备离开。王大妈很着急,她咬咬牙狠狠心表态说,既然大家这么相信我这张“乌鸦嘴”,那我就去诅咒那畜生!
王大妈将半瓶老白干喝下肚,壮着胆子来到村委会,见了熊天霸就一阵大骂: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这畜生迟早进班房!气得熊天霸大叫,反了反了,你给我走着瞧,看我不弄死你!
王大妈在家担心受怕了好几天,忽然听到喜报,熊天霸因贪污被逮捕,他的归宿果然是班房!村妇们都来王大妈家贺喜,都称赞王大妈是神人,这全是王大妈的功劳!
王大妈如释重负地舒口气,大大咧咧地解释说,自己哪是什么“乌鸦嘴”或者神人呀。其实李二婶家的小猪崽患的病,自己家的小猪崽就患过,就因为救治不及时死掉了;赵寡妇未来的儿媳妇,与断腿的山民早就好上了,自己去山里采野蘑菇时,看见过他们在一起亲热;至于熊天霸进班房,那是他罪有应得,人在做,天在看,是迟早的事!
大家听了都频频点头,但仍然竖起大拇指,给王大妈起了个更响亮的外号,叫“神人乌鸦嘴”!
作者简介:殷贤华,民进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在《北京文学》《四川文学》《短篇小说》《小说月刊》《故事会》以及新加坡作协《新华文学》《越南华文文学》等国内外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3200余件,有200余篇作品被《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读者》等文摘类纸媒转载,中国作协《小说选刊》转载其作品4次。自2011年起连续7年入选中国作协、中国小说学会等选编的微型小说年度权威选本及排行榜,部分作品入选全国各地中高考试题及教辅读物。获《小说选刊》全国微小说精品奖等奖项,出版小说集《天壤之别》《梦中窥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