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走在无人的林间小道上，空气清冽而湿润，瓦蓝瓦蓝的天空如同蓝水晶。微风拂过树林，朝霞穿过云朵，返青的草叶托着晶莹莹的露珠，每一个露珠上闪耀着一轮金色的太阳。

　　大地翻动着翡翠的身躯，伸伸懒腰，深长的呼吸里吐纳着绚丽的春梦。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款款而来。

　　“坡南已见草青青，坡北雪深犹结冰。”厉以宁写于1962年的《七绝·未名湖畔岛亭》中的景象时时闪现。阳光充足的地方，暖意融融。树荫里沟渠边被春风镂空阳光销蚀的棱嶒的积雪像玉雕般玲珑剔透。湖面的冰融化成蜂窝状，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二月的原野，老远看去一片青草，到跟前却啥也没有。用手指拨开枯叶能见到草芽，像婴儿一样的草芽躺在湿暗的枯叶里做着春天的梦。春天像一杯慢慢泡开的绿茶，缓缓柔柔地绿了起来。

　　看似柔弱的小草，让人心生怜悯，也心生敬意。小草被踩踏碾压，过一段时间，倒下的小草又慢慢站起来，兀自生长，径自茂盛。

　　路边静默的灌木丛，不少红彤彤黄澄澄的叶子旗帜般立在枝头。洁净的白桦树、蜕皮的黄皮松、苍郁的柏树、红色的荆条木、高举着红穗的火炬树，在春风中渐次鲜亮起来。

　　扁桃树盘曲委婉如古梅，野桃树的枝干泛出红铜般的光泽，造刺树挂着硕大的皂角，经冬变为褐色和黑色的松塔好似伽蓝的梵铃，石青色的柏子好像新长出来似的，横向交织的丝棉木细枝上的红果宛若红豆，林檎的果实变成紫褐色，女贞子黑豆似的小果经冬不落，用它泡水喝有点像黑枸杞，泡出的水呈蓝紫色，功效也近似。

　　白杨树在瓦蓝的天空下更显清白俏拔，一片片修剪整齐的龙爪槐像一群刚剃了锅盖头的村娃，金枝国槐的枝条新刷了黄漆般鲜艳，碧空中一只风筝像突兀另类的思想高翔于天宇。

　　脚下的土地变得潮湿松软，头上湛蓝的天空像空阔安静的大海，远山像水洗过一样朗润，白云缓缓移动，春天的清冽刷新着万物，也洗涤着人们的身心。

　　春天像是悄悄地从脚下升起，蔓延开来，气息越来越浓郁，色调越来越鲜明。春天的气息混合着泥土味、青草味、春花的萌动，让人感到莫名的振奋。成群的绣眼站在树梢上，用圆润、清亮、动人的鸣啭唤醒沉睡的希望。枝头的喜鹊也多起来，成群结队地立在树巅，像黑白相间的花朵。草木说不上是花还是叶的嫩绿娇红的芽蕾像隐约的繁星。

　　小草和小花就像用稿纸写作时的文字，一笔一画地显现出来，渐渐成行成列成片，扩展出烂漫的诗意。

　　冬雪沐浴过的麦苗儿绿得精神焕发。梨花飘雪、杏花飞红、桃花灿烂的景象开始在梦里浮动……

　　二月向三月伸出柳条似的手，大地渐渐松软芬芳，巍峨敦实的山也柔和起来。春夜比白天更有微妙的变化，夜空广大而深邃，春意像甘冽的酒香从高空细细地筛下来。

　　大雁翅膀上驮着春色悠悠北飞，青翠的颜色从南方向北方流淌。燕子掠过天空，翅膀上裹着白云，柳条如雾似烟。

　　行道树由褐黑透出微黄、淡绿，柳枝一天比一天柔软，柔软地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此时中原的孩子们会用绿软的柳条做成小小的柳笛，吹出鸟鸣一样的歌。

　　枝丫间的鸟巢在蒙蒙绿云中萌生出诱人羡慕的隐逸之美，让人想到陶渊明。

　　杏树枝头的花苞悄悄敞开了缝，露出一抹白里透红的云。孩子在草地里欢笑、歌唱、奔跑，他们把花开在娇嫩的脸上。

　　东园和博物院附近的杂树林，在晨昏的阳光中浮起一片紫色的雾。树丛中的枯叶，从叶背面承受着阳光，显得温暖而透明。

　　静静地站在树林里，旁边响起清脆的咔咔声，原来是几只鸽子在嗑松塔。

　　在松林里仰视太阳，再低头看地下层积的松针，无端闪出很多蓝点，像蓝莓落到松针里。

　　很多冬天枯萎的花像出自古画。银杏树扇形的黄叶古雅中透着清丽。捡些好看的树叶夹在随身携带的川端康成《阵雨中的车站》精装书中，树叶看到川端康成的文字，想必会有如遇知己的欢欣。

　　中午，公园里的条椅摸上去暖暖的，坐上去有被春天拥抱的感觉。

　　小草公园里一群喜鹊和几只野狗玩得很开心，这是很少见的。它们好像分食着什么，又好像谈论着什么。

　　几只瓦灰色的鸽子在我身边咕咕地走，边走边点头，好像有所思，对自己的思考又颇为满意似的。

　　高大的杨树上，一棵站满了乌鸦，一棵站满了喜鹊，它们沐浴着春日暖暖的阳光，和平相处，俨然和睦的友邦。

　　一只喜鹊从我头上低飞而过，影子和我的影子重叠而后分开，像是和我嬉戏似的。

　　几百只叫天子云集在几棵高大的白杨树上，飞上飞下，翩然若云，一会啄食树荫下的残雪，一会又高翔于树巅，叫声清亮婉转。走近拍照，它们也不避人，依然故我，悠然自得。

　　回到家里，澄明的阳光像蝉翼一样轻轻落在阳台的花叶上，室内的春意在肌肤上游弋。

　　翻阅《全唐诗》，看到一首写早春的诗：“蔼蔼复悠悠，春归十二楼。最明云里阙，先满日边州。色媚青门外，光摇紫陌头。上林荣旧树，太液镜新流。暖带祥烟起，清添瑞景浮。阳和如启蛰，从此事芳游。”真如图画般美妙。

　　过些日子，静谧的夜晚，会体味到张先《木兰花·乙卯吴兴寒食》“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扬花过无影”的况味。

　　期待着一场淡蓝色的雨，弹响春天的竖琴；期待着地上草如茵，树上花如云；期待着粉白色的杏花浮动在淡青色的远山上，桃花灼灼，春水淙淙，梨花带雨，海棠春睡，一千朵落樱洒在溪流上，两千个酒窝在水中绽开欢快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