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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露群:踏遍青山人未老

——冯骥才先生印象

发布时间: 2023-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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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媒体的朋友告诉我,冯骥才的散文《我的一个奇迹》斩获第四届丰子恺散文奖,并将该文发给我看,使我在时隔多年后再次蒙受先生的文字滋养,那朴素而又温情的叙述、对城市和文化的悲悯与热爱,如同涓涓细流,触动和温暖着每一个在红尘中漂泊的心灵。

  与冯骥才先生结缘,始于三十年前的中学时期,彼时我迷恋文学、创办文学社,需要大量的阅读,冯先生的《雪夜来客》《神鞭》《珍珠鸟》等作品自然就成了必读篇目,他温婉细腻、波澜跌宕的写作风格给了我莫大的启发,为我以后走上文学之路奠定了基础。2002年9月12日,冯先生应邀赴河北省文学馆举办“石门画展”,我作为媒体记者第一次见到了心目中的大冯,高高的个子,敦厚的面容,温润而又善谈,面对众多新老朋友,他抛开文学和绘画,用带有津味的普通话大谈他的民间文化抢救工程:

  中国的文化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精英文化,一部分是民间文化。精英文化也就是典籍文化,历来都有人做整理,比如《二十四史》《永乐大典》《全唐诗》等,但民间文化始终是自生自灭的,没有继承人。在整个人类文化的进程中,有两个大的转折期,距今5000—7000年前是第一个转折期,由渔猎文明转变为农耕文明。这个时期,人类对自己所创造的文化没有保护意识,我们对渔猎文明的记忆也仅仅靠甲骨文和少量的岩画;第二个转折期是现在,由农耕文明转化为经验的文明、工业的文明,步入现代文明和后现代文明。这个转化过程中,原有农耕文明建构下的非常庞大的民间文化也快要散失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西方的现代化国家开始对自己的民间文化进行抢救,把民间文化当作民族情感的一个载体和民族凝聚力的核心。但目前,我们对此的重视还不够,还在一往情深地现代化……

2002年9月,冯骥才与铁凝在“石门画展”开幕式上。 (张露群/摄)

  “大规模的城市改造使很多城市突然变了样,而且这种变化没有突出中国文化的特色,多是西化的玻璃幕墙、豪华的星级酒店,照这样下去,不出十年,很快就会出现城市趋同化,我们会在自己的城市中迷路……”

  谈话深入而又坦诚,秋的凉意伴着他以秋为背景的画意,让很多在场的人都感受到别样的人生滋味和浓郁的文化气息。与冯骥才的第一次接触无疑是立体的,他展出的上百部各种版本的文学著作和几十幅意境深远、功力不凡的画作,诠释着他作为作家和画家的荣耀,而他以自觉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投身于民间文化抢救工程,又透露出他是一位不遗余力的社会活动家,多种因素形成的合力,奠定了他在文艺界的独特地位。事后,我将这次会面的感受写成《冯骥才:大文化之忧思》的专稿,发表在2002年9月30日的《河北广播电视报》上,受到广泛好评。

  那时候,冯先生已经是民进中央的副主席,在国家推进新农村建设和旧城改造的特殊时期,他反对大拆大建,并为此奔走呼号、建言献策,民主党派的身份应该帮了不少忙。得到政策和资金支持后,他马不停蹄,带着全国各地民协、民间文化学者和所有志同道合之士,对全国56个民族遗存的所有民间文化,大到民居村落,小到荷包绣品(包括民俗和民间文学),进行地毯式的考察和保护,努力留下中国在全球化进程中那些美好的乡愁记忆,如此一干就是10多年,终于将中华大地民间文化的“家底”盘点一清,编辑出版了大量资料性图书,为国家的决策提供了重要参考和依据。

  这个过程尽管异常艰难,甚至不被理解,但他无怨无悔:“投身民间文化遗产的保护是被时代逼迫的,当然也是由衷的……我觉得自己和文化已经融为一体,就是说从情感上、使命上,我已经把这件事情当作天职来做了,不知不觉地反而把小说放下了。”

  2013年,民间文化抢救工程告一段落,古稀之年的冯骥才又开始呼吁保护传统村落。在长期的调研和考察中,冯先生意识到,中国民间文化的“箱底”是在古村落,这些古村落有着独特的民俗、历史和文化记忆,是中国农耕文明留下的最大遗产,留住它们就等于留住了中华民族的根脉。于是,他不顾年迈,不辞辛苦,又踏上了普查和保护古村落的征途,几年间,深入到河北、山东、山西、江苏、浙江、安徽、江西等十几个省份的上百个代表性村落,获得大量的一手资料和调查数据。

  2015年6月1日,全国传统村落立档调查工作现场经验交流会在河北邢台市召开,时任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民协主席的冯骥才出席会议并讲话。借这次会议的光,我第二次见到了冯先生,十多年未见,这位文坛巨人苍老了许多,但雄心未泯,依然那么健谈。他在讲话中指出,开展传统村落立档调查工作,对于保护中华民族优秀文化遗产,激发人们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热爱,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必须科学地调查、记录传统村落原生态的信息;建立保护体系,制定保护标准和监督机制;对传统村落的保护进行长远规划,村庄的肌理、重要的物质性构成不能改变;要解决“村庄留住人”的问题,改善村庄空巢现象,让村民热爱自己的村庄。

  会议期间,冯骥才还和部分与会代表赴邢台沙河市王硇村、绿水池村、大坪村进行实地考察,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并与群众交流。对于那次沙河之行,冯骥才印象深刻,他在《人民日报》发表的《传统村落保护的两种方式》一文中指出:“沙河地处太行东麓,依山建村,叠石为屋,民风质朴,人文醇厚,20世纪中期又是著名的抗战红色革命根据地。沙河已有不少古村落列入国家保护名录,还有一些村落虽未列入名录,却是这个农耕群落的重要成员,村落之间的环境、历史文化互相映衬,命运攸关,所以连片和整体保护非常必要……”

2015年6月,冯骥才在河北沙河市绿水池村走访调研。(薛小彦/摄)

  冯骥才的奔波和努力没有白费,他的建议和方案得到了有关部门的重视和采纳,住建部、文化部、财政部多次出台文件,要求制定专门规划,启动专项工程,加大对古村落的保护力度,其中最具成效和现实意义的是传统村落名录制度的建立。截至目前,列入国家级保护名录的传统村落已有8000多个,冯骥才对此颇感欣慰:“据我所知,中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专门对传统村落进行保护并建立名录的国家。”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在茂林修竹环绕的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步入耄耋之年的冯先生,仍然在规划着他的文化遗产保护:“如果说,前20年我做文化遗产保护,主要是抢救性的保护。我今天要做的就是科学保护。就是说,当文化遗产被抢救下来之后,如果没有后续专业的人才来持续性做这件事,我们仍然不放心。”正因为如此,这些年他又把精力放在了教育上,为天大培养了30多位文学、非遗、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等方面的研究生,目前他们已成为各地文化事业的骨干。

  河北省民协主席郑一民先生曾如此评价冯骥才:“如果说,他的文章是情感的喷发,他的画是心灵世界的写照,他对文化遗产的抢救和保护是责任与使命的燃烧,那么他在教育上的行动,则是其文化理想和家国情怀最精彩的延伸。”

  曾有记者问冯骥才,如果让他在季羡林和鲁迅之间选择,他会做哪一种人?冯骥才说:“季羡林是我的好友,我很钦佩他的学问和为人。他最大的功劳是培养了几代学子,他有很多高徒,但我不想做他那样的人,我还是希望做鲁迅式的人,影响一代到几代人的观念。”

  正是在这种大的追求之下,冯先生才超越了一般文人的观念,把个人命运置于国家民族的宏观框架之中。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忘记自己作家和画家的身份,在考察的途中,在颠簸的车上,他都能将瞬间的灵感转化为生动的文字和图像,《倾听俄罗斯》《乐神的摇篮》《灵魂不能下跪》《爱犬的天堂》《俗世奇人》《单筒望远镜》《艺术家们》《冯骥才画集》等众多的散文、小说、画集就是他在考察和保护民间文化的间隙结出的果实,其充沛的创作精力和对时间的极端“压榨”令人惊叹。

《冯骥才文化遗产保护文库》(全套10册)2022年10月由学苑出版社正式出版

  不管是文学还是绘画,对于冯骥才来说无疑都是一种生命的律动,他用积极的行动挽救着忧患的文化;他用乐观的创作,诠释着伤感的人生。他认为艺术的本质是用最自然的形式表达最人为的内涵,因此,他拒绝为了顺应某种潮流或为了金钱而进行创作,他说作家的立场就是要站在时代上面,考虑时代问题,触到时代痛处,这是作家最起码的责任。

2023年4月于风雪居

  (作者系邢台民进2023年入会积极分子,河北隆尧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邢台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

作者: 张露群
责任编辑: 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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