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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小桔灯

——怀念冰心先生

发布时间: 2023-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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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心先生已经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但她的精神和作品却像课本中的小桔灯一样,依然散发着迷人的光晕,烛照和温暖着我们的生活。在纪念“五一口号”发布75周年之际,再次忆起这位可敬的老人、民进的前辈,内心的感动仍觉难平。

  如果不是因为文学,我的生活百分之百不会和冰心先生发生交集,我出生那年,她已经72岁了,著作等身,名满天下,是我们这些农村孩子不可企及的梦想。然而命运总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展现它神奇的魔力,使我在不经意间与这位世纪老人结缘。

  15岁那年,我在隆尧七中读书,因为语文成绩好,就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在齐荣景老师的指导下,很快便在全国发行的《初中生周报》上发表了处女诗作《我是……》。本来是课余的消遣,谁知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时间全国各地的信件像雪片一般飞来,有交友的,有求教的,有邀请入会的,搞得我有点飘飘然,光回信就占用了大量时间,为此还影响了学习,后来,齐老师干脆把我的信件偷偷扣下来,直到毕业才交还给我。

  初次发表作品的喜悦,让我感受到了文学的巨大魅力,从此真正爱上了写诗。随着作品的不断发表,在校园文坛也有了一点名气,时常被邀请参加一些文学活动,但因为学习和费用问题,大都没有成行,直到1988年我获得了全国青少年新诗奖,主办方邀请我参加在北京召开的颁奖笔会,管吃管住,时间又是在暑假,便决定去见见世面。

  在那次会议上,我见到了张志民、谢冕等文坛前辈,听了他们高屋建瓴的发言和讲座,受益匪浅。更重要的是,我和与会的青少年诗友们,共同见证了20世纪80年代诗歌运动的灿烂和辉煌,尽管我赶了个晚集,但依然被这股洪流挟裹着滚滚向前,让我此后的人生充满了激情和挑战。

  会议的第二天,大概是7月11日,我从会务组无意间得到了一本“冰心文学创作生涯七十年展览”的宣传册,封面是赵朴初先生的烫金题签,开篇为冰心先生的一段寄语:“回溯我八十多年的生活,经过了几个‘朝代’。我的生命的道路,如同一道小溪,从浅浅的山谷中,缓缓地、曲折地流入‘不择细流’的大海。它有时经过荒芜的平野,也有时经过青绿的丘陵,于是这水流的声音,有时凝涩,也有时通畅,但它还是不停地向前流着……”简短诗意的文字,表达了老人高洁的情操和顽强的斗志。后面几页简要介绍了冰心从事文学创作七十年来的经历和成果,并列有此次展览的详细书目。我看了如获至宝,向会务组的老师打听展览的时间的地点,得知7月12日至31日为展览时间,地点在北京图书馆展览大厅,并且冰心先生有可能会出席明天的开幕式!这个意外的收获让我惊喜万分,以至于对接下来的笔会议程都失去了兴趣,只盼着快点见到仰慕已久的冰心老人。

  当天下午,我跑到附近的书店买了一本肖凤撰写的《冰心传》,用半天时间粗读了一遍,对冰心先生半个多世纪的坎坷经历以及对孩子、对自然、对祖国的爱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1988年7月12日是个值得铭记的日子,那天我早早起床,从农展馆乘坐公交车赶往位于中关村南大街的北京图书馆。车子走走停停,没过一半我就晕车欲吐,好不容易熬到站,已经难受得七荤八素,在路边休息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展览八点半开幕,我早到了近一个小时,只好利用这段时间熟悉一下环境。那时的北京图书馆是刚刚落成的新馆,是周总理亲自提议兴建的,环境优美,规模宏大,让我这个乡村少年大开眼界,瞬间感受到个人的卑微和渺小。

  开馆后,我凭宣传册和参观券进入了二楼展厅,看到工作人员已经在穿梭忙碌,厅内贴满了冰心各个时期的珍贵照片,展台上摆满了她正式出版的各种著作以及手稿、奖状、奖杯等,其创作生涯堪称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发展历程的缩影。

  我正在聚精会神参观的时候,参加开幕式的人陆陆续续进入了展厅,有年逾古稀的老人,也有十几岁的少年,大概有七八十人,可惜我孤陋寡闻,一个都认不出。后来当主持人任继愈馆长念到这些人名字的时候,我几乎惊掉了下巴:时任民进中央副主席雷洁琼、赵朴初、陈舜礼、叶至善,著名诗人、作家艾青、萧乾、冯牧、刘白羽、魏巍、李准、张洁……这简直是一场梦的盛会,每一个名字都是一座丰碑,成为我奋斗一生都难以到达的目标。

  约9点左右,大厅出现一阵骚动,那些年轻的小读者们率先冲到了楼下,我远远看到,已88岁高龄的冰心先生坐在轮椅上,慈祥地微笑着,慢慢靠近。展厅前的台阶,轮椅上不去,人们争着轻轻地将轮椅抬起,簇拥着老人,缓缓进入展厅,大家都站起来报以热烈的掌声。冰心风趣地说:“出嫁时,我未坐过轿,这一回算是坐上轿了,补过来了。”又引发一阵笑声。

  开幕式简洁而隆重,等各项议程进行完毕的时候,已过午时,发言的嘉宾都讲了些什么,我大多不记得了,但冰心女儿吴青所说的一番心里话,我大概还有点印象,例如:“妈妈对我的影响很大,我感受最深的是从小妈妈就教我们做人要真,要说真话。”“妈妈有很多学生都是从农村来的,都很贫苦,她很爱他们,总是给予。比如萧乾,当时就很苦,妈妈帮他找了一份抄写工作……”“妈妈身体一直很好,但自从1980年得了偏瘫,又摔了一跤以后,就不行了。但妈妈特别坚强,等到稍好些,就开始下地走路。每次我扶她练走路,她都是流着汗,很疼很疼的样子。除了练走路,她还练写字,先是天天写五十个字,都是歪歪扭扭的。她当时不论做什么都很费劲,因为除了大腿骨折,腰也不好,但还是每天写五十个字,后加到六十个字,一百个字,到四百个字。这就是她当时为什么写了《生命从八十岁开始》。我觉得她活到现在确实是很不容易的,她现在写字一点都不抖,很顺,很快……”吴青的发言有点长,谈了很多她们母女在国内外生活的细节,让我了解到了一个更加鲜活的冰心。

  我原本一直琢磨着请冰心先生签名的事,吴青的发言进一步提醒了我,便瞅准机会,悄悄“溜”到老人身边,用笨拙的普通话表达了请她签名的意愿。老人微笑着问我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我回答她我是河北农村来的学生,也是她的读者,这次是特意来见她的,并趁机递上事先准备好的宣传册和一期刊有我诗作、地址的《中学生文学》。老人有点意外地看了看我,然后思索了一下,在宣传册扉页上写下了“有了爱就有了一切/露群同学嘱”两行字,并认真地签上了她的名字和日期。这个结果让我喜出望外,我不但得到了她的签名,还得到了她的关爱和嘱托,那一刻,满满的幸福感荡漾在心间。

  从此,我的人生又多了一盏温暖的桔灯,不管前途多么幽暗艰险,“有了爱就有了一切”这句饱含深意的赠语,始终指引着我前行的方向,让我逐渐学会了爱自己,爱他人,爱这个世界。

  第一次参加文学活动的巨大收获,更加坚定了我攀登文学高峰的信心。此后的日子,我的生活经历磨难,父亲病逝,弃学入伍,特招到作家班学习,直到1993年,才回到家乡文化馆工作。在创作之余,我联合当年的校园诗人马萧萧、师永刚、毛梦溪、姜红伟、他他、吉春、苏磊、黄俊里、白君峰等50余人,成立了北方青年诗人协会,并创办《北方诗报》。为了壮大声势,我再次向冰心先生发出了题词的邀请,顺便汇报了一下我五年来的生活、创作经历,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她的亲笔回信和题词。信是用一张白纸竖着写的:

露群先生:

  诗集拜领,来函亦收到,因忙不能多写,祝贺《北方诗报》创刊,也祝你不断进步。

  冰心

  一九九三年一月十二日晨

  信后还附有她的题词:“写诗要等着灵感,不要为写诗而写诗。”老人这次回信称我为先生,大概是觉得我长大了,有了一点点出息,其体贴入微,令人感动。

  《北方诗报》创刊后,倡导“古典加现代”的新诗创作路线,坚守纯正的艺术品位,与上百家文艺团体、报刊建立了横向联系,在海内外诗坛引起强烈反响,《星星诗刊》《绿风诗刊》《华夏诗报》等国内知名的诗报诗刊均辟出版面予以推介,老一辈著名诗人、作家冰心、艾青、臧克家、魏巍、余光中、雷抒雁、旭宇等人都曾题词鼓励。

  我个人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诗刊》《星星诗刊》《北京文学》《芒种》等各级报刊发表了二百余万字的文学、新闻作品,出版了几部诗集、评论集及长篇小说,加入了中国作协和中国视协,虽然离冰心老人和诸位文坛前辈的期望还差得很远,但也算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交代。

  1999年初,《北方诗报》因故停刊了,不久我又惊闻冰心老人去世的消息:2月28日21时,冰心在北京医院逝世,享年99岁。党和人民给予她高度的评价,称她为“二十世纪中国杰出的文学大师,忠诚的爱国主义者,著名的社会活动家,中国共产党的亲密朋友。”冰心的名言是“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她把她的一生都献给了孩子、祖国和人民,献给全社会和全人类……

  看着媒体的报道,我默念着“有了爱就有了一切”这句话,不禁心头巨震,20年前的情景瞬间浮现在眼前,我从书架上找出那本老人签名的纪念册,睹物思人,泪水不觉模糊了双眼。

  冰心作为一位蜚声中外的文学大师,身居高位,却能将她宝贵的时间和情感给予一个个普通的文学作者(据我所知,我身边的很多朋友都收到过老人的题词和信件),这份博大的情怀和爱心,无愧于她“文坛祖母”的美誉。是的,对于我和很多人来说,冰心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符号,而是一位可亲可敬的祖母、奶奶,始终散发着慈悲的气息,以她那布满皱褶、筋络的手,以她那纯真善良的文字,抚平我们心头的委屈和创伤,让我们重新获得搏击风雨的勇气和力量。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最后以范仲淹的名句敬献冰心先生,愿她的小桔灯,依然在天国明亮。

2023年4月于风雪居

  (作者系邢台民进2023年入会积极分子,河北隆尧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邢台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

作者: 张露群
责任编辑: 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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