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匠
把日子摊开
把院子摊开
他老了，眼不好使
必须在阳光下劳作

年年月月说过的话
已经被风带走
他把还想说的话
全部捏进泥人

脸上有多少皱纹
工序就有多繁细
手上的茧有多厚
泥人就有多鲜活

这些柔软的泥人
被他投进熊熊大火
经过煅烧
有了骨

鹅卵石
江水滔滔，一路翻滚
不但带走风，带走花瓣
还带走石头的棱与角

身体失去尖锐
等于失去刺与刃
洪流中，你看石头步步后退
身体渐渐弓成椭圆

成为一颗卵

一堆又一堆
搁浅在沙滩上的
除了愈加冷硬的包裹
还有登高望远的梦

蘑菇
父亲刻字，刻进我的骨头
“好男儿志在四方”

父亲叮嘱说，江湖险恶
父亲递给我一把猎枪

我从叮嘱出发
我和世间，横亘着一颗子弹

我小心翼翼，匍匐前行
茧慢慢从石缝间爬上身来
我学会了唱着歌赶路
声音不再发颤

披星戴月，淌过千山万水
我一路撒播花种
我与老鹰握手，与鸽子交友
在深山，我甚至放下猎枪
睡在狼群的身旁

多年后我衣锦还乡
子弹发霉，我的猎枪锈迹斑斑
因日晒雨淋
枪口长出一朵硕大的蘑菇

嫩芽
一棵树被文物局贴上标签
放肆地绿绿地生长
供参观，万人仰视
而另一棵树被放倒
剥皮和肢解

这些躺下的疼痛的枝干
一块被钉成篱笆桩
等待日晒雨淋
而另一块被制成香案
受人膜拜

而树墩，被切割成菜板
等待千刀万剐

只有树根
一头拼命往土地深处奔跑
另一头将嫩芽拱出地面

怀念
怀念的人喜欢后退
可以退到出生的那个傍晚
甚至退到唐代宋朝

怀念的人喜欢故人
他远远地握住故人的手
喃喃自语，或者促膝谈心
丝毫不理会故人的毫不知情

怀念的人喜欢月亮
如果无眠
一夜就可过完一生

钓竿
也许，岸和湖的初衷
就是分隔鱼和渔者

花香鸟语，杨柳依依
一支小小的钓竿
就能撑起杀机

太阳和乌云沉入湖底
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名利场上，热烈奔向你的
不一定是鲜花和怀抱
有可能是一根钓竿

　　（作者系民进重庆市委会文化出版传媒专委会副主任、理论研究会副会长、《重庆民进》特约编辑，民进重庆市荣昌区委会委员、区政协常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