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业赞:探索梭庄
小满时节,梭庄李氏祠堂院落里那棵梭罗古树,又开花了。远远望去,白色塔状的梭罗花与蓝天、白云、绿叶相映成趣,如数名佛教弟子手捧烛台,虔诚地面向佛祖朝拜,为众人祈福。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棵梭罗树已经有过多少次花期,或许谁也说不清,可梭庄传承千年的历史,它却是最有力的见证者。据李氏宗祠族谱记载:此树由李氏先人在清顺治十七年由江南带回,彼时树龄已超500年,迄今已超千年,无论在什么样的恶劣环境下,始终根深叶茂,茁壮成长。现在树干直径已过半米,干高也近三丈,在江北很罕见,当地村民也称之为“神树”。
随着信息化的发展,这棵神树在各大媒介迅猛传播。越来越多的人怀着敬畏和探索的心态,前来打卡。章丘梭庄,也在网红时代,一步步揭开自己远离尘嚣已千年的神秘面纱。
复活记忆里的乡愁
漫步在梭庄长街,古屋、古庙、古桥、古树、古戏台依次闪现。脚下的青石板在阳光下闪着光华,宛如一条被岁月打磨精细的绝美玉带;斑驳的城墙,纹理清晰,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浓墨重彩的故事。
梭庄的确是有历史的,梭庄之名源于梭山,据康熙年间《章丘县志》载:“去邑十里而近,有梭山焉。山形如梭,民依山成村曰梭庄。”早在晋代,此地就有人居住,唐代晚期正式建村,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据《重修雪山寺》碑文记载,“宋元以来,虽金山,虎丘不能尚也”,可见宋朝时雪山寺香火之盛,据此推断,山下梭庄定居人口已成规模。据道光十三年《章丘县志》及《李氏族谱》记载,元代时期,这里就出过贤达三人:“钦赐带职还第,敕旨三章,后有御批兰草,载通省志”。世事变迁,人事代谢。明朝初年,梭庄李氏先祖李七秀才,从巡检庄迁居梭庄,在此开枝散叶,子嗣繁衍。明末清初,李氏“一门三代,七举人五进士”,一时佳话传颂至今。
当下的梭庄,全村户籍人口三千余人,耕地280公顷,山林面积一千公顷,村东各峪泉眼众多,常年溪流不断,松涧泉、上方井、青龙泉等曾载入史册,有一河、二沟、十三峪、七十二泉之称。目前保存有一千八百年前汉末著名经学家、教育家郑玄隐居读书讲经的雪山寺,明崇祯年间的李氏宗祠,还有康熙、乾隆、嘉庆年间的李氏祖谱碑、药王庙、元音楼、文昌阁等一批珍贵的历史遗迹,大量的明清民居,尽显文化底蕴。
2019年1月,章丘梭庄入选“第七批中国历史文化名村”,同年6月,列入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两项国家级荣誉的傍身,不仅仅是对梭庄千年文化的认可,更多的则是对梭庄人齐心修复村居古迹的一个嘉奖!
前些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同其他古村一样,梭庄也差点成为时代发展的牺牲品。因为缺乏更好的医疗、教育条件,年轻人纷纷举家外迁,村内老屋无人居住、年久失修,大部分存在外墙脱落和房顶残损的现象,更何况那些无人问津的村内古迹。
“村里的古建筑必须加以修缮,否则十年、二十年后,这个传统村落就可能真没了”,时任梭庄书记的刘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没有资源、没有资金、没有产业,怎么才能守住这最后的乡愁呢?难道就任由这个传承千年的古村一步步变成留守村、无人村甚至逐渐消失……那段日子,刘备书记和村两委班子,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好在,一则像是专为梭庄拟定的中央文件,如约而至。中央将开展传统村落集中连片保护利用示范工作,对古村落中的老屋和古迹进行修缮和活化利用,连点成线、串珠连链实现传统村落保护。让一批沉寂多年的老屋和古迹重新“醒来”,成为乡村产业振兴的重要载体、文化振兴的有机平台。
其实,刘备书记一直在等一个这样的文件,因为前期梳理工作和研究报告,他们早就做好了。
原来,早在2019年,山东财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就将目光瞄准了梭庄,要以这个千年古村为案例,研究文化课题。历时三个月走访调研,这个高知团队形成长达5万余字的《梭庄文化遗产研究报告》。报告书分别从“山水梭庄”“‘意象’梭庄”“信仰梭庄”和“乡俗梭庄”四个层面,剥茧抽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不忽视一片瓦块,完整、细致。
细翻整本报告,“乡愁”这个概念是贯穿全篇的,毕竟每一个中国人的骨子里都有一个没有高楼大厦所束缚的乡愁基因,潜意识中更是一直向往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它就像一粒种子深深植入中国人的精神土壤里,不时有破土而出的冲动,试问谁的梦里不会出现年幼时的那些景、那些人和那些事呢?
上面来了中央政策,手头正好早就有研究报告背书,刘备和村两委班子借助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先后利用中央资金、区级配套资金和社会资金进行传统村落保护修缮,针对村委广场铺装,村史馆装修,老戏楼修建,戏楼广场铺装石板,家庙安装栏杆、地面铺装大理石,李氏宗祠东西厢房修建,梭庄村卫生室墙面粉刷……
历经近两年的修复,梭庄再次回到了鼎盛时期的本真模样。肉眼可见的焕然一新,梭庄再次展现出了曾经有过的骄傲和自豪,已搬走的老人纷纷从城内回迁,年轻一辈也会在周末节假日带同学朋友游玩,自媒体人采风成群结队走了进来……
“乡愁”这个概念,也开始慢慢渗入每一位来梭庄的游客脑海里,复活乡愁记忆,是这个时代,每一位梭庄人的心血凝聚。
城乡融合新样板
盛夏酷暑,高大的梭罗树早已亭亭如盖,刚进梭庄村头,便可远远看见它那枝繁叶茂的身影。
走近梭罗树下,早已坐满了梭庄的邻里乡亲,他们或三五闲聊,或闭目养神,或品茗练字,亦或是象棋布阵。此刻,长短不一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仿佛在为这份午后惬意高歌,更多的则是奏响梭庄未来发展的进行曲。
与梭罗树下的悠然自得不同,村委会早已坐满了领导班子、党员和名流乡贤。每个人都表情凝重,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的一个建言献策,或许真的就能改变村庄命运,屋内那压抑的气氛,则更加突显出窗外蝉鸣的聒噪。
他们今天的议题是如何找出梭庄特色,助力乡村振兴,增加村民就业,提高村集体收入。当刘备书记主持开场后,大家开始轮流发言,关于梭庄的特色和优势,也在群策群力下,逐渐彰显了出来:
“咱们村这两年刚获得了两项国家级荣誉称号,又重新修缮了这么多古迹,完全可以在历史文化上做文章,和朱家峪似的,搞古村风韵旅游。”
“梭山、雪山、寨山三山环绕,万亩山林,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泉眼,再加上荒山绿化工程也基本完成,建议打通环山越野自驾游之路,吸引更多的年轻人来玩。”
“千年古树梭罗树这几年已经成了网红打卡点,咱们可以向文祖甘泉的流苏树取经,每年固定搞‘梭罗文化艺术节’,起到以点带面的作用。”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拥有这么大的山体资源,可以和知名高校的生物工程系合作,打造集动植物观赏、农产品采摘种植、住宿餐饮于一体的农业综合体,实现当下时髦的沉浸体验游。”
“红色教育一直是当下的热门话题,梭庄无论是抗日战争时期,还是解放战争,都有着不可磨灭的红色印记,况且济南战役打响之前,粟裕大将就留宿梭庄,可以搞搞红色旅游。”
“石匠技艺和抬芯子,是梭庄所特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可以借鉴三德范那边的民俗艺术节,咱们也搞艺术节,必要时可以设计文创等衍生品。”
“……”
一番探讨过后,本来焦灼无助的心,瞬间轻松了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一阵清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凉爽无比,外面的蝉鸣也安静了下来。众人朝外面望去,雨打青石板,花落空街巷,草色绿堪染,不是江南却胜似江南,不知哪位乡贤借景赋打油诗一首:
大美梭庄尽名流,出谋划策显身手。
小雨落得正及时,洗尘迎新有盼头。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这次梭庄人自己的研讨会顺利结束,梭庄原本模糊的未来,瞬间明朗了起来。
有了思路、有了支持、有了方法、也有了策略,这或许只是成功的开始,因为最重要的一环是落地执行。
大家一致认为,负责落地的不应该是外包团队,也不是所谓的伪专家学者,只能是把梭庄融入肌体的梭庄人。为此,由刘备书记和村两委牵头,充分调动发挥出了村民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不出两年的功夫,梭庄有了“四横四纵”的街巷格局,古村风韵一日游如火如荼;提炼并打造出了“文昌夕照,洞中登山,楼台月夜,南阁观涛,寨顶云海,中秋残月,南沟春晓,三山晴雪”的梭庄八景,户外爱好者乐此不疲;以“山水怡情”为主题,打造出了山、水、泉、林的诗化山水景观,涵盖餐饮住宿,城里人的休闲首选地;围绕“耕读一体”的理念,进行土地资源的利用和开发,全方位进行农文旅融合发展,研学游步入正轨;打造非遗文化节,民俗文化屡登各大宣传平台,品牌宣传更上一层楼。
历经项目策划和落地实施,以“文旅融合”和“沉浸体验”的梭庄新时代产业,已然成为城乡融合的新样板、新案例。梭庄的成功,多归功于村民自发参与到了村庄发展决策和建设过程中,真正有了主人的感觉,给足了获得感,而不再是一味地把村庄变成资本渔猎的对象。
梭庄案例,也从另一层面充分证明,乡村的而不是城市的,农耕的而不是工业的,传统的而不是现代的,这才是乡村相对于城市的价值,乡村一味儿向城市看齐,最后只有被城市“招安”一条路。想长远发展,就必须要立足于梭庄独特的人文地理资源,走特色发展之路,打造独一无二的大美梭庄。
唤醒文化自信
蓦然回首,已近深秋,梭庄后山的瓜果已挂满枝头,微风吹来,树叶敲打果实,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仿佛在告诉人们:丰收的季节到了。
与往常一样,秋高气爽下的梭罗树吸引着四面八方游客,人们矗立树下,在湛蓝高远的天空下,仰望着这棵有着一千多年的南海神树,无不心怀敬畏和信仰。此刻,梭罗树的树叶愈发深绿老成,更为神奇的是,梭罗树的树叶虽呈绿色,但其汁则是鲜红色的。对此,不少半信半疑的慕名者,总会不信邪地摘下一枚叶片验证,一般会在树叶上面划上几道,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划痕就会淡淡地显现出来,渐渐地,由浅变深,由绿变墨,最后变成清晰的一条红线。
红色,仿佛就是梭罗树骨子里的本色,同时,红色也是整个梭庄人一直信仰的颜色。
1938年料峭寒春,侵华日寇铁蹄肆意蹂踏黄河南岸,章丘人民陷入侵略者烧杀屠戮灾难的危难时刻,梭庄那位具有铮铮民族气节的石匠刘凤岭与同族、时任国民政府县教育局督察员刘雨辰,在本庄和周边村庄秘密联络一起打工的石匠和进步青年几十人,于农历二月初二在古戏台前聚集,刘凤岭发表慷慨激昂的动员演讲,宣布“章丘抗日民众义勇军”成立,公开打出抗击日寇、消灭汉奸的旗帜,成为本县继李曼村、宋乐生领导的“章丘人民抗日救国军”之后第二支抗日武装队伍,更是章丘第一支农民抗日武装。在那段血雨腥风的抗日岁月里,梭庄的抗日英烈们前赴后继,死伤无数,至今村里不少老人还一直认为梭罗树的叶汁之红,就是烈士们的鲜血所浇灌出的。
1948年初夏,解放战争时期,华东野战军领导机关就设在梭庄后街,部队在此休整,粟裕、谭震林等名将就住在梭庄,期间军民同乐,上下一心,为发起济南战役、解放济南作足了战前准备。
关于梭庄这一段段光荣历史,已经成为梭庄村的红色历史文化遗产,并且代代相传。可能是每个梭庄人骨子里所特有的红色血脉,现村里共计有120余名退役军人,28名现役军人,常年稳居章丘村落从军、拥军榜前列。
为了更好地保留这段历史,村书记刘备正在谋划建设“相公庄红色精神驿站”,用他的话说就是,不仅仅要为梭庄的抗日英烈们树碑立传,更要为整个相公庄的先烈们建立一个红色博物馆,让后人瞻仰,激励进步。
前线的战士们浴血沙场,万世流芳,后方的石匠们兢兢业业,也是极其值得称颂的。
章丘历来有“石匠亦会铁匠活,伴着铁匠走天下”之说。由于梭庄石材丰富,石匠众多,雕刻技艺远近闻名,是有名的“石匠之乡”,村内药王庙、元音楼、文昌阁和李氏宗祠等处,依旧保存着精美完整的石刻造像,那巧夺天工的技艺,无不令人称奇。
1958至1959年,受中央调令,梭庄村石匠西太松、宋金明、刘玉恩等十余人带上工具,全副武装,一起参与北京人民大会堂、人民英雄纪念碑石刻细活,并受到中央嘉奖。一时间,整个章丘的手艺人,皆以梭庄石匠为标杆,立志也要为党和中央奉献自己的力量。
千百年来,梭庄石匠技艺文化一直传承延续,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村石料厂是村集体主要经济来源,无数个家庭也是靠着石匠技艺养家糊口。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村里的石匠越来越少了,但坚持不懈、吃苦耐劳、执着追求、勇于创新的“石匠精神”还在继续传承。新时代的梭庄人也逐渐完成了富有石匠精神的产业转型,小型石磨、石碾、石臼等文创类石制品,也开始以文创形式走向市场,来梭庄必须带一件纯手工石制品,也是诸多游客此行的一大目的。
如果说上述的文旅产业多是具象性的,那么国家级非遗“抬芯子”、大扮玩等年俗文化品牌打造,则是梭庄以非遗形式,唤醒文化自信的又一大手笔。
梭庄是国家级非遗“抬芯子”的传承村,每年从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五,每天下午都有演出,这时全村齐上阵,以“抬芯子”为核心,配合扭秋歌、划旱船、踩高跷等多种民俗表演,队伍近千人,吸引周边大量群众前来观看,尽享民俗文化盛宴。
梭庄村的扮玩项目里,“抬芯子”绝对是重头戏,每支“芯子”由20余人组成,扮相漂亮、身穿不同服饰的幼童扮演林冲、杨宗保、穆桂英、白蛇青蛇等历史和戏剧人物,孩子们在芯杆上上下弹动,前后摇摆衣袖,与两名抬杆人员默契配合,精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
据刘备书记介绍,为了更好地传承芯子文化,梭庄现已建成“芯子博物馆”一处,后续将利用国家非遗专项资金,继续开发打造大扮玩年俗文化品牌。目前,梭庄芯子已与明水古城的演艺部门达成初步合作意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梭庄芯子展演将不再局限于春节期间,常态化演出,也更加彰显出专属于梭庄人的文化自信。
探索梭庄,探索乡愁,探索乡村振兴,探索文化自信,梭庄正以适应不断变化的市场需求和社会发展趋势,为农业为主导的乡村经济蹚出新路子。同样,旧貌新颜、古典与现代相融合的梭庄,依旧在不断自我发展的道路上,努力探索、奋勇前进着!
(作者系民进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章丘区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