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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朝侠:油灯与蜡烛

发布时间:2025-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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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越来越冷了,总想起童年油灯和蜡烛照亮的温暖的老屋。

  记得老家带抽屉的方书桌上被蜡烛烧焦的那个黑洞。那是父亲把点燃的蜡烛立在那里睡着了,蜡烛烧尽,烧出来的。无论是油灯还是蜡烛总放在这张桌子上。

  那时的油灯是铁的,下面一个圆圆的座,中间一个杆,上面是与之一体的铁碗,倒进油,放上一根棉绒灯捻,用洋火点着(那时火柴叫洋火),屋里便充满温暖的光。那光,是真正的火光。灯捻燃久了结出一个黑中泛红的灯花,拨一拨或者用剪子剪掉,把灯捻往出续一点,灯光顿时澄明辉煌起来,这个细节记得叫打灯花。小时候喜欢观察灯捻上火苗的变化,灯光是一圈一圈扩展出来的,靠近灯花的光最好看,最里面一层金银般光明,往外依次是金黄、橘黄、橘红,而后忽然扩散,弥弥漫漫充满老屋,到了墙角,光黯淡下来,小猫躲在墙角的幽暗处,眼睛发出宝石一样晶莹的光。

  点灯的夜晚,家里人除了读书,做针线活,还经常叠各种各样的纸玩具,在墙上打手影。手影变化万千,人物鸟兽、花草树木都能幻化出来,还能演绎故事,创造种种神奇的想象。那时叠的纸玩具也是能变化的,折好后先是一条裤子,再一变,成了褂子,又一撑,成了一张桌子,像变魔术。

  后来我画过不少老油灯。现在这样的油灯只能在博物馆见到,好像古代的文物。我们也像走过古代,穿越时空,来到现在。

  上小学后,为了安静,晚上时常到厨屋学习,那时小孩们发明了一种油灯,用钢笔水瓶装油,铁瓶盖钻个眼,续上灯捻,就是一个小小的油灯。在这样的油灯下学习,脸常常被油灯熏黑,有时不小心还会烧着眉毛和头发。为了避免这些,在土墙上掏了一个像佛龛一样的灯龛,把小油灯放进去,就安全了。天长日久灯龛上方会结出钟乳石一样倒挂的灯炱,也叫烟子。我们曾经把它收集起来试着做墨,因为灯炱由极其细微的轻烟积聚而成,轻柔而不溶于水,没成功。问爷爷,这是怎么回事?爷爷说:“灯炱是可以做墨的,松炱也可以做墨,灯炱制作的墨是油烟墨,写出的字沉墨宝光,松炱做出的墨叫松烟墨,写出的字沉厚幽静,不泛光,是亚光的。做墨不是这么做,要按配方掺些东西,好墨还兑麝香等名贵药材,工序复杂,先打成墨膏,再做成或方或圆的墨锭,而后在砚台上和水研磨,才能用来写字画画。”这么一说,我仿佛明白了些,爷爷用的就是这样的墨。我时常帮爷爷研墨。爷爷很爱惜墨,说好墨不仅可以写字画画,还是一味中药。

  如此一想,很有趣,墨从火中来,水火不相容,但在墨中合为一体,成就了字和画。字画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从水火中来的,是自带光明和温暖的,也含有上善若水的水性。由此我找到了自幼喜欢字画的缘由,找到了喜欢墨香,喜欢墨印的古色古香的线装书的隐藏很深的原因。

  小时候,家里很少用蜡烛照明,因为贵。过年过节才点蜡烛。蜡烛有红蜡烛和白蜡烛,红蜡烛贵,白蜡烛便宜。我喜欢红蜡烛。点上红蜡烛,有一种过年的感觉。有一种也许错误的记忆,好像丧事期间点白蜡烛。

  夜晚每次点红蜡烛,我都会趴在桌子上,凑得很近,静静观详。

  蜡烛点着,通身都是透明的——透明的红蜡烛多好看啊。莫言写透明的红萝卜,再怎么透明也没透明的红蜡烛好看。而且那种透明是有次第的,靠近烛焰的部分晶莹如玉,往下颜色逐渐加深。最好看的是随着蜡烛燃烧,围着烛焰熔化出的那汪蜡泪……渐渐……渐渐……增多……形成一个小池塘,环绕蜡泪又形成一圈薄薄的像堤坝的蜡墙,晶莹玉润,红中透白,薄到极处,像透明的蜡纸,我透过这透明的蜡的薄翼观物……红润而明亮,洋溢着喜庆。蜡泪从蜡墙冲开一个口子溢出来,迅速凝固在蜡烛上,像一道瀑布,瀑布的末端卷起圆圆的浪花,神奇而美妙。有时等不及,我就用指尖厾一厾柔软的蜡墙,滚烫的蜡泪便忽地流出来。我赶快把手缩回来。被大人发现,会被训斥,说浪费蜡烛。这时,我就把豁开的蜡墙修补好,再把凝结的蜡泪从蜡烛上揭下来,轻轻放回蜡泪的池塘里——这样就不浪费了。

  蜡泪凝成的各式形状,让我想起像蜜蜡一样的彩色的冰糖人儿,名字叫冰糖人儿,其实有人物有动物,文官武将都很生动,小动物中我喜欢熟悉的小猪、小羊、小兔子。那种蜜蜡一样的糖果,现在没有了。

  说起冰糖人儿里的小兔子,想起那时我家养了几只雪白的兔子,眼睛像红宝石一样明亮。有一只特别大,又不忍心吃,大哥二哥便拿到集市上卖掉换钱。我盼望着,他们卖了兔子,给我带回点好吃的。他俩抱着大白兔去了凤凰集,兔子没卖掉,回来的路上,也许累了,没抱紧,大白兔跑到庄稼地里去了。两人满怀希望而去,两手空空而归。

  前面说到白蜡烛便宜红蜡烛贵,我们还做过蜡烛改造的实验。把白蜡烛熔化,掺进红颜色就成了红蜡烛。蜡烛还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圆柱形蜡烛,一种是用秸秆或竹签做杆,头上裹上棉花,浸透蜡液做成小火炬式的蜡烛。年节,小孩在街上玩,都拿着这样的蜡烛,走动奔跑不会灭。一支红蜡烛可以改造成很多小火炬式的蜡烛。通过这般改造,可以增值。先是白变红,再变出许多小蜡烛。

  我们设想这样可以赚点钱。大哥二哥通过一番努力做成了这事,做出的火炬蜡烛饱满鲜艳。他们又拿到凤凰集去卖。我想这次应该行。等到散集,两人回来,篮子里的蜡烛基本原封不动。哎,我们没有挣钱的运气,看来做买卖也需要天赋和命数。

  回忆这些事,我们兄弟仨颇为感慨。但由此想起很多童年往事,你想起这件,我想起那件,又颇感温暖。

  油灯和蜡烛照亮的童年,至今温暖着我们饱经沧桑的心灵,源源不断地给我们克服困难、走出困境、走向未来的力量。随着年事渐高,我们的心也像童年的油灯和蜡烛——不但光明,而且从光明中透出越来越多的温暖。

  (作者系内蒙古民进开明画院院长)

作者:刘朝侠
责任编辑:邵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