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素兰:我的文学启蒙
十岁那年,我们村里突然来了许多陌生人,他们是附近水库工地上的民工,被分成小队,驻扎到村民家里。我奶奶家里也驻扎了一个民工小队,这个小队的人全是知识青年。他们每天一早到水库工地上劳动,每天下午下班后回来,住宿在奶奶家的阁楼上。
知识青年们带来了歌声,笑声,还有书。
有一天,我捡到了一本书。
这本书已经没有封面和封底,卷了边,也不知道前后撕掉了多少页,但里面有些故事还是完整的。我立即坐在屋檐下读了起来。有一篇叫《后羿》,讲的是嫦娥奔月的故事。还有一篇《理水》,提到许多我之前在历史书上看到的名字。而我印象最深的一篇叫《铸剑》,讲的是一个叫“眉间尺”的男孩给他父亲报仇的故事,故事虽然有几分恐怖,但读过之后令我久久不能忘记。
多年以后我上大学,才知道那本残破的书是鲁迅先生的《故事新编》;成为作家后,我才明白,这一次意外的阅读,让我遇见了文学。
我希望读到更多故事。平时胆小的我,开始主动跟知青们借书看。知青们只驻扎了一个冬天,但是我从他们那儿借阅了《苦菜花》《金光大道》《武陵山下》等许多本小说。这个冬天的阅读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我对语文感兴趣起来,而且学起来非常轻松。那时候乡村的孩子普遍缺乏阅读,我和同学们相比,毕竟读了好几本小说。不知不觉中,大家害怕的作文变成了我的最爱,因为每一次写作文,我都能用上连语文书上都没有的好词好句,老师会在我的作文本上划许多红色的波浪线,还经常把我作文当范文在班上念。
我突然之间像开了窍似的,不只在写作中善于运用词语,还发现生活中人们的口头语言其实也十分丰富,值得学习。比如,奶奶望着梁上飞来飞去正在衔泥的燕子,会叹口气说“燕子衔泥空费力,长大毛衣各自飞”。
从此,我特别留意周围人们说话的口气和他们使用的谚语、俗语,还有平时村里老人们讲的掌故和笑话。我简直变成了一个“故事篓子”。收集的故事多了,我就讲给同学们听,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为了让故事更吸引人,我会在听来的故事中添油加醋,有时候干脆只用一个掌故或者笑话的开头,其他部分全由我自己发挥。慢慢地,我从“故事篓子”,变成了“故事大王”。
作为一个在偏僻乡下长大的孩子,我小时候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作家”这一类人。我能爱上文学,并最终成为一名作家,完全是因为我曾幸运地捡到过一本书。当然,有一点和捡到这本书同样重要,那就是这本书出自于一个伟大的作家之手。
(汤素兰系民进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