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德赓先生为书法鼓与呼
柴德赓《寄怀元白兄》
1988年,民进中央召开纪念柴德赓先生诞辰八十周年座谈会,当时我正在民进中央宣传部工作,对柴先生所知不多,只听说启功先生也来参加座谈会了——启功先生能参会,这个人一定是大学问家。后来我才得知,柴先生是启功先生的师兄和老友,当年,辅仁大学校长陈垣身边有四位才华出众的门生余逊、柴德赓、周祖谟、启功,称“陈门四翰林”。柴先生的文采、口才、书法俱佳,启功先生曾说:“(柴德赓)精于文史,敏于词章,书法潇洒流畅。”刘乃和女士曾说:“(陈垣校长)评柴先生:聪明极了,字也好,太漂亮了。当时柴先生的字比启功先生好。”柴先生与启功先生交谊深厚,他病逝后,启功先生撰写挽联:“节概见生平,业广三余,众里推君才学识;切磋真苑友,心伤永诀,梦中索我画书诗。”
柴德赓(1908-1970),字青峰,浙江诸暨人,著名历史学家、教育家,陈垣先生的学术继承人之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出任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系主任。1950年12月,经马叙伦先生等介绍,他加入中国民主促进会。1955年,他调入苏州江苏师范学院(现苏州大学),任历史系教授、系主任。1956年,他当选为民进中央委员、江苏省民进筹委会副主任委员、苏州市民进主任委员,并任江苏省政协常委。
1956年8月,柴先生有感于当时书法不被重视的状况,在民进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呼吁:“事实上我们这灿烂的花丛中,却有一种花,它有过几千年的光辉历史,它和我们民族文化有着血肉的关联,它一直被我们广大人民所喜好,而现在正‘一人向隅’地在那里十分寂寞,不得一放。那就是我们民族文化中具有悠久传统的‘书法’。”他分析了书法不被重视的主要原因:“好像被我们文化工作的领导部门忘怀了,解放以来一直不提它。”“也不知是那里来的一种影响,特别是中小城市,很多人认为写毛笔字是落后形式,表现思想落后。”就在这样冷淡的境遇中,书法逐渐沉埋下来。
柴先生还阐述了书法应当受到重视的理由:“自甲骨金文以后,文字不但担负着记事符号的作用,还随时随地起着发人美感的作用,起码端正美观的字体是受人喜爱,何况更高到特别优秀的作品呢?”“今天书法一道所以若有若无地还存留于社会上,完全是由于人民群众的喜好,更足以证明这种艺术有它独立存在的价值。”“作为一种能够丰富民族文化的艺术品种来看,从更能增强民族文化字的造型美来看,尤其从广大人民对书法的爱好来看,没有理由可以把书法‘打入冷宫’或置之‘自生自灭’之地。”
1956年10月,《人民日报》以“‘百花齐放’中论‘一花独不放’”为题,刊登了柴德赓先生的发言。此后,书法艺术和书法教育开始恢复,柴先生作为最早呼吁重视书法的人之一,功不可没。
近七十年后的今天,情况完全不同了:中国书法家协会已成立四十多年,高等美术院校和部分综合类大学纷纷开设书法专业,传世书作在拍卖场上拍出天价,大量书法爱好者刻苦练习,自觉接受传统文化和美的熏陶……若柴先生在世,会不会感到欣慰呢?我想欣慰之余,也有隐忧。一来因为科学技术的普及和进步,使得相当一部分人写字的时间大大缩短;二来是基础教育中的书法教育,现在处于似有似无的尴尬境地;三是如今的书法界出现了一些乱象,比如对头衔和金钱的盲目崇拜、似是而非的创新、以丑为美的炫技、一味反传统、附庸风雅等,不一而足。
不仅是柴先生强调书写要有艺术性、要有美感,许多学者对此也有着明确的态度。启功先生就针对有些书法家写的字别人看不懂的情况,多次强调:“文字总要和语言相结合,总要让人看懂你写的是什么;写完之后别人都不认识,那么再高也只是‘天书’。”我们写字,首先自己能认得;过段时间自己还认得,别人也认得,这是最起码的条件。其次,如果有特殊的美感,让人看起来觉得那么好看,这个就是好。
吴小如先生也说过,书法最关键的功夫“在书外”。这话的意思有两重:其一是多读书,才能写出文雅的字。苏东坡说:“作字之法,识浅、见狭、学不足,三者终不能尽妙。”二是做人要好。做学问,首先要学做人,人品得好,王国维说:“苟其人格诚高,学问诚博,则虽无艺术上之天才者,其制作亦不失为古雅。”对书法而言,只有一条,那就是路子正,不要走邪门歪道。
针对书法界“以丑为美”的乱象,不妨听听五十多年前柴先生说的话:“小到一个书签,大而至于匾额、对联、碑文,都以毛笔书写,写得又好,才能满足人们视感上的需要。这几年重印的《三国演义》《水浒》《红楼梦》等书籍,总是请沈尹默先生写个书签。为什么?为了美观,为了符合读者的喜好。”“有人曾在报上反映某些专为小朋友阅读的书本,弄个小孩字体作题签,以为小朋友一定会喜欢,却想不到小朋友偏偏不喜欢这种‘天真’的写法,小朋友所喜欢的却是端正美丽的字。”
柴先生浅显直白的话里,蕴含着极深刻的道理和极强烈的现实意义。为了传统书法的正确继承与健康发展,有识之士应共同努力,不要辜负了柴先生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