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铎:朗诵艺术路上的挚友与明灯
北京朗诵艺术团团长、著名朗诵艺术家、我的挚友殷之光先生,于2025年1月8日因心脏骤停与世长辞,享年90岁,我的心情无比沉痛。
殷之光先生的艺术成就和奉献精神,深深铭刻在每一位朗诵艺术爱好者的心中。他是新中国朗诵艺术的先驱者与奠基人,1962年创办“职工业余朗诵讲习班”,1963年成立以研究、探讨、发展和实践朗诵艺术为宗旨的“北京话剧电影演员业余朗诵研究小组”,还举办了北京市第一个“青年学习朗诵训练班”。1983年,他又创建了中国第一个以诗歌朗诵为专业的表演艺术团体——北京朗诵艺术团。他用自己的行动,为朗诵艺术在中国的普及与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我与之光有着深厚的情谊与诸多难忘的经历。1958年,原中央广播电视实验剧团到上海招生,我刚参加完高考,在等待录取通知书,而殷之光先生在做了8年的公安刑警后,也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我们都参加了考试并成功被录取,于是一同踏上了前往北京的旅程。
我们坐着同一列火车,从上海出发前往北京,那列火车承载着我们的梦想与憧憬。在漫长的旅途中,我们畅谈着对未来的期待,对艺术的追求,彼此分享着过往的经历和对新生活的向往,也由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到达北京前门火车站后,我们又坐着同一辆三轮车到当时的广播事业局报到。那趟三轮车之旅,虽然路途并不遥远,但却让我们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新生活的开始。我们带着对艺术的热爱与执着,一同走进了广电事业,也正式开启了我们在艺术领域的奋斗征程。
进入广播艺术团后,尽管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分工,但我们这些从上海来的伙伴,始终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时常聚在一起切磋朗诵技艺。那时,我们都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我记得之光的南方话尤其明显,他自己也笑着说这口音怕是改不过来了。他专注于对作品的打磨,会为了一首诗歌,反复研读,深入挖掘其中的情感内涵,不断尝试不同的朗诵风格,从激昂到舒缓,从高亢到低沉,细致地雕琢每一个细节,只为能将作品的精髓完美呈现。
到了20世纪60年代左右,之光作出了一个让许多人都惊讶不已的决定——他毅然离开了当时被视为“铁饭碗”的岗位,全身心地投入到朗诵事业中。在那个年代,这样的选择无疑是大胆且不被理解的,周围的人都觉得他放弃了安稳的生活,去追求一个看似有些“不务正业”的梦想。但他从未动摇,他坚信朗诵艺术有着独特的魅力和价值,值得为之付出一切。此后曾有一段时间,他的艺术之路陷入了艰难的困境。但即便在那样艰难的岁月里,他对朗诵的热爱也从未因时代、因困境而消减。只要有机会,他就会默默地练习,在心中坚守着那份对艺术的执着。
改革开放以后,文化艺术迎来了蓬勃发展的春天。之光凭借着多年的积累和不懈的努力,成立了北京朗诵艺术团。北京朗诵艺术团成立之初,面临着诸多困难,但他凭借着坚韧不拔的毅力和对艺术的热情,四处奔走,邀请志同道合的艺术界朋友加入。艺术团的演出很快就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每一场演出都座无虚席,一票难求。我也有幸参与其中,和他一起登上舞台,为观众们带来一场又一场的朗诵盛宴。那些年,“星期朗诵会”成为了许多人学习朗诵艺术的胜地,像濮存昕就曾提及,当年为了学习表演,他的父亲苏民还专门让他关注“星期朗诵会”,哪怕没有票,站在旁边听也受益匪浅。
当时,之光和我家是邻居,中间只隔了两个单元门。那时候汽车在北京还很少见,而他家就有一辆小汽车,这在当时可是非常稀罕的物件,那辆车也成为附近很多孩子们童年的美好记忆。每次看到它,就仿佛看到了之光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新鲜事物的追求。
后来年龄渐长,之光患上了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出行变得十分不便,但只要有演出的机会,他总是毫不犹豫地克服困难前往。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要去外地演出,路途遥远,长时间地坐车对他的腰椎是极大的考验,但他只是简单地准备了一些药物和靠垫,就坚定地踏上了旅程。在途中,他虽然疼痛难忍,但从未抱怨,还时常和我们讨论演出的细节,那份对艺术的热爱和敬业精神让我们十分敬佩。
我们也多次陪他寻医问药,为了找到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的好方法,跑遍了北京的各大医院。医生们在了解他的情况后,都被他对朗诵事业的执着和激情所打动,纷纷表示愿意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他。然而,这种慢性疾病难以根治,他的身体状况也逐渐受到影响。但即便如此,每当站在舞台上,他就仿佛忘记了所有的病痛,重新焕发出活力。这两年,他的身体越发虚弱,走路都变得困难,有时不得不依靠轮椅出行。因为腰椎间盘突出忍受了很多身体上的痛苦,但是只要有人请他去演出,他就毅然决然去参加,哪怕是要不远万里去外地,哪怕是路途跋涉,他依然愿意选择把朗诵艺术呈现给观众。他说“我不要演出费,我只是希望朗诵艺术能够传承下去”。
在舞台上,他只要还能站起来,就绝不坐着,他会撑着轮椅,艰难地起身,站立在舞台上,向观众传递朗诵的力量。他常说,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倒在舞台上,将一生都奉献给朗诵事业,这种对艺术的纯粹热爱和无私奉献,让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为之动容。
在艺术追求上,他对作品的执着堪称极致。他对朗诵配乐的要求极高,每一次演出前,他都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挑选合适的音乐。他认为音乐不仅仅是一种背景,更是朗诵情感表达的重要延伸。他会反复聆听不同的音乐片段,仔细比对每一个音符与诗歌情感的契合度,力求做到音乐与情绪的完美同步。当朗诵到高潮部分时,音乐也要随之激昂起来,将观众的情绪完全带入到作品的情境之中。他专注于用自己的声音,将对作品、对作者的深刻理解和尊重传递给每一位观众,让他们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朗诵艺术的独特魅力。
他的经典作品《满江红》,是他艺术生涯中的一颗璀璨明珠。当他得知张艺谋导演的电影《满江红》将要筹备上映时,兴奋得像个孩子。他找到我的孩子陈雷,眼中闪烁着光芒,激动地对他说:“雷雷,如果能在电影的发行会上击鼓朗诵《满江红》,那该是多么震撼的场景啊!”他开始精心准备,每天都对着镜子练习,不断调整自己的朗诵节奏和情绪表达,还专门研究了古代击鼓的节奏和韵律,希望能将两者完美结合。尽管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实现这个愿望,但他对艺术的热情丝毫未减,仍然将击鼓朗诵《满江红》作为自己的保留节目,在每一次合适的演出中都倾情演绎,让观众们感受到了这首词的雄浑气魄和深沉情感。
2023年的重阳节,我们成功举办了“六老朗诵会”。殷之光、雅坤、瞿弦和、张筠英、虹云与我,已逾耄耋的六个人给观众带来了《老有老的骄傲》《我爱这土地》《话说长江》《乡愁》《采桑子·重阳》《岁月梦想》等古今名篇佳作,联袂展示朗诵的独特魅力,抒发岁月不老的情怀。
“六老朗诵会”的背后有着一段漫长而感人的故事。早在2016年,我和曹灿、殷之光、方明、瞿弦和、虹云、濮存昕7人共同发起创办了朗诵会互联网艺术平台,我们的初衷就是为广大朗诵艺术家们搭建一个展示艺术成就的平台,为他们提供更多的演出机会和艺术服务。当时,之光提出了举办“五老朗诵会”的想法,希望能够邀请方明、曹灿等几位朗诵艺术家一起,展示老一辈艺术家的风采和艺术造诣。然而,天不遂人愿,前几年因疫情等各种原因,许多计划被搁置,曹灿老师和方明老师也相继离世,这让我们都感到十分痛心和惋惜。之光对此也非常难过,但他一直没有放弃这个想法。
2023年,他找到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急切和坚定,说:“你看现在就剩下我们几个了,如果再不把这件事做起来,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我可能就等不了了呀!”看着他期盼的眼神,我和我年轻的团队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个朗诵会办成。在筹备过程中,我们遇到了许多困难,从经费筹措、场地的选择到节目的编排,从人员的协调到宣传推广,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精心策划和安排。但我们没有退缩,在众多朋友的支持和帮助下,我们终于在国家图书馆音乐厅举办了这场意义非凡的重阳节“六老朗诵会”。之光在朗诵会上的表现堪称精彩绝伦,他用那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将每一首诗歌都演绎得淋漓尽致,赢得了台下观众阵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那一刻,我看到他眼中闪烁着欣慰和满足的光芒,我知道,我们终于圆了他的一个心愿。
之光的一生,是为朗诵艺术不懈奋斗的一生。他从艺70多年,朗诵了300多首诗歌,演出4000多场。他的朗诵,激情澎湃、真挚动人,总能将作品的内涵展现得淋漓尽致,让观众沉浸其中,与作品产生强烈的共鸣。他不仅在舞台上绽放光芒,还积极推动朗诵艺术走进大众,走进生活,让更多的人领略到了朗诵艺术的魅力。
之光用他的一生,为朗诵艺术事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的离去,让整个朗诵界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但他留下的艺术瑰宝和精神财富,将永远激励着我们在朗诵艺术的道路上不断前行。我们会继承他的遗志,继续传承和发扬朗诵艺术,让更多的人感受到这门艺术的魅力和力量。
(作者系民进会员,第八、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著名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