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军:没出名的白老师
“笃笃笃。”几声轻轻的敲门声。“请进!”可并没有人进来。
“请进,门没有关。”还是没有人进来。我从座位上起身到门口,呀!我戏校的开蒙老师白冬民先生来了!赶忙请白老师进门。
老师坐定后说:“今天老师就是来感谢你的。”“感谢我?”“你的学生、我的外孙子杨阳此次获得了‘文华奖’。他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而且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对你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也不善言辞,就托我来当面表示感谢。”
“不需要,不需要。自己的学生得奖我也非常高兴,用不着感谢的。”
这是杨阳自己努力的结果。我培养的是昆曲人才,如果杨阳不搞昆曲,我也爱莫能助。杨阳是懂得感恩的,他知道自己的成绩来自自己的努力,更明白老师在背后的支持和奉献。
学生要懂得“谢恩”,老师也要懂得“卸恩”。要明白我们是昆曲的传承人,要感恩的只有昆曲,要叩谢的只有先辈老祖宗,要作揖的只有观众。
“白老师,您今年快80岁了吧?”我问。
“82岁了。1978年教你们,一晃40多年过去了。你的开蒙戏是我教的《夜奔》。记得你在戏校时话很少,但很听话,条件不算好,腿脚很硬,嗓子也在变声期,但肯闷头吃苦。《夜奔》彩排时不让你演豹子头林冲,而是演配角金枪手徐宁。你没有任何意见,总是乖乖地听老师安排。”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一个特点就是听话,听老师的话,老师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老师的话没有一句不听的,没有一个动作是不完成的。
“记得在戏校有一次为外宾演出,你演的《武松打店》出场亮相时眼神特别亮,也很有范儿,桌上旋子360度稳稳当当。有一位在全国都很有名的老师在下面看,他问我这个学生是谁教的。‘是我教的!’我跟他说。当时我得意得很。后来吴石坚校长让我跟郑传鑑老师学《别母乱箭》,说京剧版本快失传了,快去跟昆曲老师学。我到上海跟郑老师学回来后就要选学生教,而你当时跟声乐钱惠珠老师学发声,嗓子也出来了,我就选了你。毕业后,你还专门跟其他同学一起到家里来看我。其他学生会发表一些评论,而你在一旁还是没有什么话。你真是话不多,练得多。”
白老师教我戏,也观察我。“柯军啊,你现在在昆曲方面是做出了成绩,可以说没有白来这个世界。可是我就没有你那么幸运了。我的老师都是很棒的,是非常有名气的刘天鸿先生、关盛鸣先生和郭春阳先生。但我辜负了我的老师,我没有出名。”老师说着说着,突然有些哽咽,眼睛红红的。
白老师没出名有几个原因:一个是嗓子不理想,二是个子不高。但白老师功底非常深厚,很多内行人都是知道的,就连京剧评论家翁思再之前也曾这样说过。
老师继续说:“我没有把老师教我的戏好好演,我只能把老师教我的戏好好教。我看你在台上表演有儒气,这方面多多少少有我教的影子。1978年教你《夜奔》,2018年小昆班又让我教《夜奔》,当年教你们时我40岁,后来毕竟年龄大了,80了。老师已经老了,山膀拉出来不圆了,功架也走不好看了,给孩子们做示范就不规范了,所以我决定不教了。我教,是为了学生好。我不教,也是为了学生好……”
送老师出门,看着电梯的门慢慢把老师的身影合上。在我孩童的时候,老师的形象总是高大的,今日才发现,老师竟是这么瘦弱。不过老师的精气神很好,可见平凡中的高蹈。
(柯军系民进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