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建云:我的外婆
外婆出生于1928年,今年97岁,再过些日子,就98岁了。
春节返乡,去看望外婆,依旧鹤发童颜,精神抖擞,活动自如。当时我便想,外婆过100岁没问题。甚至在想,如果外婆过100岁,我就给她修百岁坊,让十里八村的人知道,在梅子口这个地方,有人活到100岁。那是我的外婆,这是多么令人骄傲与自豪的事。
可昨日凌晨,外婆忽然驾鹤西去。听到消息,我顿时泪雨婆娑。怎么也不相信,外婆精神状态那么好,还期望她成为百岁老人,怎么悄然离去了呢?
外婆特别善良。方圆十里,鲜有人听说外婆跟人拌过嘴,红过脸。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可以骂她,羞辱她,但她绝不骂你,羞辱你。因为这种“懦弱”,我曾在想,外婆怎么没有脾气?难道在她的人生字典里没有“愤怒”二字?只是,随着年龄增长,我才知道,外婆不是懦弱,而是用自己的善良包容别人的无理,用自己的宽容容纳别人的鲁莽。因为外婆有这种超人的能力,直至97岁,无疾而终,茫茫人世间,几位老人可以做到?
外婆非常博爱。要知道,外公去世时,外婆才42岁,在随后的人生岁月,将四儿四女拉扯大,不是容易的事。外婆不只是把他们拉扯大,还要给四个舅舅娶老婆、给三个姨娘置办嫁妆,谈何容易?母亲最大,其时已出嫁。可是,我家贫穷,母亲患病,对娘家资助通常无以为报。面对这种困苦的境况,外婆从不抱怨。毕竟,在外婆的努力下,四儿四女均成家,日子一天天好转。令我惊讶的是,外婆五世同堂,人口繁衍超百人,竟然在97岁高龄时还能清晰、准确知道所有儿孙的名字。每次回乡探亲,去看望外婆,她都能清晰、准确叫出我太太、女儿、儿子的名字。记得外婆80岁时,我与她聊天,问她为什么记得这么多晚辈的名字。她笑着说:“我的子孙后代,肯定记得。”外婆为什么记得,如果用两个字回答,我想是“博爱”,有“博爱”的胸怀,她才在乎每一个儿孙的存在。
外婆经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人民公社、浩劫十年,直至后来改革开放,深知过日子不容易。在我的记忆里,外婆非常节俭,喜欢把各种各样的食物储藏起来。逢年过节,当我们去梅子口时,外婆就变戏法一样,把各种好吃的美食拿出来给我们吃。像红薯,是农村最普通不过的食物,甚至喂猪用,外婆会切成红薯片,晒成红薯干,酿成红薯酒,做成红薯饭,不管怎么吃,不只甜,而且香。像萝卜,也是农村最不值钱的东西。但外婆可以把它切成萝卜丝,晒成萝卜片,做成萝卜圈,腌成酸萝卜。在物质贫乏的年代,这些给猪吃的食物经过外婆的巧手,变成花样翻新的美食,成为我们舌尖上的享受。这是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去外婆家的原因,也是外婆聪明、贤惠、勤俭持家的明证。
外婆90岁生日时,我携太太、小孩回来给她祝寿。那时,外婆能自己做饭,上山打柴。我曾笑着问外婆长寿的秘密是什么?外婆跟我说不操心、一碗水端平。之所以讲这两点,外婆有她的理由。试想,生育四儿四女,实现五世同堂,一百多号人口,已然成为一个小社会,总有各种各样的家庭矛盾。如果找外婆评理,她只要往那里一坐,矛盾就自然消失了。因为外婆德高望重,谁愿让她操心呢?所以,外婆说不操心,相信大家能处理好,实现家和万事兴。而“一碗水端平”,更显人生智慧。不管儿子,还是女儿,不管有钱,还是没钱,不管有权,还是没权,外婆一视同仁。只要来梅子口,她都一样喜欢。她常说,我们的根在梅子口,不能断了与梅子口的亲情。这就是外婆的伟大,从不嫌弃我们那时穷,也不溺爱我们现在富。
外婆未读什么书,但教子有方。在她的教导下,三舅成为建筑公司经理,成为我国建筑领域的杰出人才。到今天,家族成员中,有博士、硕士、教授、工程师、作家、教师,还有企业家、公务员,甚至走出国门,奔向世界,在社会各个领域绽放光彩。寻找成功的秘密,不得不承认是受外婆的熏陶,自强不息,忍辱负重,执着前行,从而实现一代又一代人的超越。
今天,千里迢迢回到梅子口,给外婆奔丧,送外婆最后一程。当我披上孝布,跪在外婆的灵柩前,面对外婆的遗像,没有任何畏惧。在我的脑际,无数次闪现外婆的身影,似乎看到外婆慈祥的微笑。犹记得,今年春节返乡,我来梅子口看望外婆,她便跟我讲,经商别贪大,稳健最重要,夫妻要和睦,小孩才是宝,并叮嘱我与二哥孝顺父亲,说我的父亲年轻时吃过很多苦……外婆的话和风细雨,使我如沐春风。
如今,外婆驾鹤西去,再也看不到她慈祥的面容,再也听不到她谆谆的教诲,唯有仰望苍穹,希望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是外婆在眨眼,依旧照耀我们前行……
(作者系民进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