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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朝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优”在何处

发布时间:2025-10-14
来源:大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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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优”,是贯穿价值、人性、空间、历史四大维度的实践智慧。以儒学为核心,这四重维度层层递进,构建起“大而久”的文明体系

  ●重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优”,需避免两种极端:一是将“优”等同于“复古”,忽视时代性转化;二是将“优”视为封闭的“文化特权”,排斥外来文明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四维之优”,并非历史陈列,而是解决当代问题的重要资源,无论是个体道德修养、社会伦理构建,还是国家发展、全球治理,都能从中汲取智慧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中华文明博大精深。2013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视察山东时发出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号召,强调“要坚持古为今用、推陈出新,有鉴别地加以对待,有扬弃地予以继承”。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优”在何处?如何辩证地看待“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彰显出哪些时代价值?

  2023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很多重要元素,共同塑造出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儒学承载着文明连续性的精神密码,其“优”既体现为历史上的凝聚力与生命力,更在于对当代社会问题的深刻回应力。重识这份“优”的内涵,辩证把握其价值,方能为民族复兴注入深厚文化动力。

  “优”之智慧

  基于儒学的四重维度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优”,是贯穿价值、人性、空间、历史四大维度的实践智慧。以儒学为核心,这四重维度层层递进,构建起“大而久”的文明体系。

  价值维度上,体现为从个人到天下的公共性超越。中华传统文化的首要优势,在于其超越个体私利、指向公共价值的追求。这一追求以儒学“仁”为核心,形成从个人修身到天下大同的完整逻辑链。

  西周时,周公“制礼作乐”奠定早期礼乐文明框架;春秋“礼坏乐崩”后,孔子以“仁”释礼,提出“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将外在礼仪规范转化为内在道德自觉。这种转化并非封闭的个体修养,而是“差序格局”的扩展:从对亲人的“孝悌”出发,经“泛爱众”延伸至对他人的关爱,最终升华为“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大同理想。这种“关注中心的不断超越”(从自身到家庭、社会、国家,再到全人类),正是中华文明能“和睦和平地共同生活几千年”(英国艺术史家贡布里希语)的关键。

  《尚书·尧典》中“协和万邦”的理念,进一步印证了这一价值追求的源头。中国先民以“天下”“四海”构建世界认知,本质是开放大度的文明观,不局限于民族或地域狭隘利益,而是关切人类共同命运。钱穆先生等评价孔子承前启后,都是看到他“集前两千五百年之大成,开后两千五百年之新统”。正因孔子将这种公共性追求凝练为儒学核心,使中华文明始终聚焦“人类整体利益”。

  人性维度上,体现为从自然人到社会人的德性塑造。中华传统文化的第二重优势,在于不将“人”视为纯粹自然存在,而是通过德性培养,实现“自然人”向“社会人”的升华。这一过程以儒学心性论为指导,形成系统的教化体系与实践方法。

  孔子的施教体系堪称典范。据《孔子家语·弟子行》记载,其教化路径为“先之以诗书,道之以孝悌,说之以仁义,观之以礼乐,然后成之以文德”:以“诗书”奠定文化根基,以“孝悌”引导家庭伦理,以“仁义”涵养道德自觉,以“礼乐”规范行为举止,最终以“文德”成就完整人格。这种教化与心性修养贯通。《中庸》提出“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认为人需遵循天命所赋的“善性”(含仁义礼智),通过教化实现“中和”之境;孟子“养气说”中“浩然之气塞于天地之间”的境界,承自孔子“志之所至,气亦至焉”的“五至”说(《孔子家语·论礼》),核心是通过“集义”的道德实践,让内在德性外化为行动力量。

  这种德性培养有坚实支撑:孟子“性善论”以“恻隐之心”为“仁之端”,提供人性依据;荀子“性恶论”注重礼法教化,补充外在规范;家庭以“父慈子孝”塑造个体品格,再扩展为孔子“正名”思想、董仲舒“三纲五常”等社会规范,确保德性从私人领域延伸至公共领域。正如《孝经》以“爱”为至德、以“敬”为要道,三国刘劭《人物志》直言“人道之极,莫过爱敬”,这种对“德性饱满”的追求,让中华文明始终保持精神内核的连续性。

  空间维度上,体现为从本土到多元的包容共生。中华传统文化的第三重优势,在于具备“由内而外”的包容基因:以本土文化为主体性根基,同时以开放姿态吸收外来元素,形成“和而不同”的文明格局。这种智慧在儒学中体现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逻辑延伸,以及对多元文化的兼容并蓄。

  孙中山先生曾高度评价中国传统政治哲学“把一个人从内发扬到外,由一个人的内部做起,推到平天下止。像这样精微开展的理论,无论外国什么哲学家都没有见到,都没有说出。”这直指儒学“内圣外王”的核心,正如《大学》里提出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就是构建了从个体道德到天下治理的连贯体系。该体系极具适应性:毛泽东同志在《论新阶段》中指出“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正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对传统文化包容性的继承,将“天下为公”与共产主义理想相契合,赋予传统价值新内涵。

  这种包容性还体现在经典传承与教育体系中。从先秦“六经”到汉代“五经”再到宋代“十三经”,经典文本的丰富始终以儒学核心价值为根基;阐释方法历经汉儒“章句训诂”、宋儒“义理发挥”至清儒“汉宋兼采”,让经典能与时代对话。教育体系亦延续此传统:古代官学与书院以儒家经典为核心,1905年科举废除后新式学堂仍保留“读经”“修身”课,当代“立德树人”理念更将传统文化与现代公民教育结合,确保文化基因代际传递。

  历史维度上,体现为从古至今的守正创新。中华传统文化的第四重优势,在于不固守传统、不割裂历史,以“守正创新”实现数千年连续传承。这种韧性在儒学中体现为对“三代”文明的继承,以及对不同时代文化的“损益”与转化。

  从夏代“尊命”、商代“尊神”到周代“尊礼”,早期中华文明已形成“因革损益”的传承机制。孔子明确提出“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论语·为政》),并推崇“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本质是在坚守文明核心(如“礼”的秩序、“德”的追求)的基础上,依时代需求调整形式。这一机制让中华文明避免了因政治动荡或外来冲击导致的文化断裂——即便在元代、清代等多民族政权时期,儒学仍作为文化核心维系着文明认同。

  对外来文化的创造性转化更凸显这种韧性:佛教传入后,与儒学、道家融合形成“儒释道合一”形态;近代以来,魏源“师夷长技以制夷”、张之洞“中体西用”,在坚守文化主体的同时吸收西方科技;新文化运动中,陈独秀等仍从儒家“大同”思想寻找与社会主义的契合点;当代“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更源于“天下为公”的传统智慧,回应全球性挑战。多民族文化的融合亦如此:北魏孝文帝汉化改革、元代杂剧吸收蒙古族音乐、清代满汉文化交融,不仅未削弱中华文明主体性,反而丰富其内涵、增强文明韧性。

  “优”之认知

  辩证视域下主体性与时代性的统一

  重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优”,需避免两种极端:一是将“优”等同于“复古”,忽视时代性转化;二是将“优”视为封闭的“文化特权”,排斥外来文明。正确认知应立足“主体性”与“时代性”的辩证统一,把握“优”的本质与实现路径。

  “优”的本质,是以本土主体性为根基的开放包容。中华传统文化的“优”,绝非“排外”优势,而是以自身核心价值为根基、兼容多元的智慧。正如儒学虽吸收道家“无为”、法家“法治”思想,却始终以“仁”为核心;佛教中国化虽融入禅宗智慧,却未取代儒学的社会伦理地位。唐代长安、宋代泉州的开放,本质是对本土文化的自信——既能接纳外来商人、宗教与艺术,又不盲从外来价值;当代对待西方文明,同样需在坚守“仁”“和”“天下为公”等核心价值的基础上,吸收其科技、管理等先进成果,避免陷入“全盘西化”或“封闭保守”的误区。

  “优”的实现,需经时代性的创造性转化。中华传统文化的“优”,并非现成“标准答案”,而是需结合当代需求进行创造性转化。例如,传统“孝”文化需从封建“愚孝”重拾或转化为当代家庭责任与养老伦理;“家国情怀”需从士大夫的“忠君”转化为公民对国家、社会的责任担当;“天人合一”需从古代“顺天应时”转化为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如推进植树造林、碳达峰碳中和)。正如共产党人将“天下为公”诠释为“为人民服务”,将“修身为本”诠释为“党性修养”,只有赋予传统价值新的时代内涵,其“优”才能真正落地。

  “优”之价值

  回应时代问题与促进文明对话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四维之优”,并非历史陈列,而是解决当代问题的重要资源,无论是个体道德修养、社会伦理构建,还是国家发展、全球治理,都能从中汲取智慧。

  对个体与社会:重塑伦理秩序与精神家园。在价值多元的当代社会,儒学“修身为本”的理念为个体提供精神锚点。传统“孝悌”“诚信”“仁义”等价值,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爱国”“敬业”“诚信”“友善”高度契合。通过家庭伦理培养个体责任感,通过“慎独”“自省”提升道德自觉,既能缓解当代人的精神焦虑,又能促进社会和谐。士大夫“以道统制约政统”的追求(如董仲舒“天人三策”、王阳明“致良知”),可为当代公职人员道德建设提供借鉴;屈原的爱国赤诚、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担当、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意识,可转化为当代公民的社会责任,凝聚民族复兴的精神力量。

  对国家发展:助力文化强国与生态建设。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优”,是文化强国建设的深厚根基。“天人合一”“保合太和”(《易经》)的思想,为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哲学依据。“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正是传统生态智慧的现代转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逻辑,为国家治理提供文化支撑:从家庭文明建设到基层社会治理,从干部道德修养到国家政策制定,传统文化的价值维度能增强治理的人文温度。此外,故宫文创等文化产业的发展,不仅满足了人民精神文化需求,更有力地提升中华文化的国际影响力。

  对全球治理:贡献中国智慧与文明方案。在文明冲突论抬头的当下,中华传统文化之“优”为全球文明对话提供路径。“天下为公”“协和万邦”的理念,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文化源头。中国通过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促进全球经济共同发展,通过应对气候变化、公共卫生安全等全球议题的合作,践行“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正是对传统“天下”智慧的当代实践。费孝通先生提出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更是对儒学“和而不同”理念的现代诠释:尊重不同文明差异,不将自身价值观强加于人,通过文明互鉴实现共同繁荣,为构建和谐世界秩序提供重要启示。

  综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优”,在于以儒学为核心的四重维度:超越个体私利的公共价值追求、塑造德性的人性修养工夫、包容多元的文化基因、守正创新的历史韧性。这些“优”并非静止遗产,而是需要当代人以“守正”为根基、以“创新”为路径,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只有深刻把握这份“优”的内涵,辩证看待其价值,才能让数千年的文明智慧在当代焕发生机,为铸就社会主义文化新辉煌、实现民族复兴提供不竭动力。

  (作者系民进会员、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特聘教授)

作者:杨朝明
责任编辑:叶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