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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朝侠:悟解徐渭

发布时间:2021-04-26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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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悟来自心灵内在的体悟,它和套用文艺理论、因循旧说截然不同。

  徐渭的书法是生命的天问,是灵魂的拍案,是对权威和正统的蔑视,是投向世俗死水的石块,是对世俗书法族群的嘲弄……在一定程度上,徐渭的书法是反书法的。

  徐渭反传统式的书法,是反书法的“铁律”,反书法的“痼疾”,反书法的“奴性”,反书法的“因袭”,反书法的“无自我”,反书法的“无创造”,反书法的假道统之名阻碍艺术畅快淋漓地表达。徐渭这种看似反书法的书法在很大程度上唤醒了书法,促进了书法的发展。

  徐渭的书法像马塞尔·杜尚搬进展厅的便盆——装置艺术《喷泉》,在艺术史上是卓然独立的。

  不少人条分缕析,解剖徐渭书法的细枝末节,研究徐渭书法的笔墨技巧,除了误解,便是曲解。

  一

  徐渭像梵高,是典型的抑郁症患者。他的抑郁源自童年的不幸,青年的科举考试,中年以后残酷的社会摧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来自于他超人的聪慧。

  抑郁来自于聪慧,是否列入医学著述,没有查证。这一想法源于和同学的一次闲聊。她说,精神科的大夫讲的,有一类抑郁是因为超人的聪明、才华和超前的思想。他们思维能力超常,看问题透彻,认识和才华超越了时代,没人理解,常常遭到质疑、排挤、打击,甚至迫害,所以抑郁。她还列数了古今众多“优秀的抑郁者”,印证这一观点。徐渭就属于这种类型的抑郁者。

  童年听徐文长的故事,就知道他聪明过人。徐文长即徐渭,明代著名文学家、书法家、画家、戏曲家、军事家。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他年幼时上私塾,老师看他聪明伶俐,便要考考他,让他拿着两个水桶去汲水,其间要度过独木桥。当时徐渭尚小,力气也不足,自是困难,但是塾师看见徐渭高兴地挑水回来,惊问方法。他说,把水桶放水里自然轻松多了!

  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张三李四拜访徐文长,张三暗将徐文长拉到一边说:“文长兄,你若能令李四‘呱呱呱’的叫三声,今天我请客。”徐文长笑道“此事极易。”徐文长将张三李四带到一片西瓜地中,徐文长手指瓜田对李四说:“李兄啊,你看这一片葫芦长的多好啊。”李四纳闷道:“文长兄啊,这明明是瓜嘛,你怎么说是葫芦呢?”徐文长道:“是葫芦。”李四道:“是瓜。”徐文长:“葫芦,葫芦,葫芦!”李四:“瓜,瓜,瓜!”

  徐渭早慧,六岁读书,九岁便能作文,十多岁时仿杨雄的《解嘲》作《释毁》,人称为神童。二十多岁时,徐渭与越中名士陈海樵、沈炼等人相交往,为“越中十子”之一。据说在一次酒宴上,主人有意为难徐渭,指着席上一件小东西请他作赋,暗中却命童仆捧上丈余长的纸卷。徐渭立身把笔,一气写尽,惊倒众人。

  这位天才多有不幸,出生三个月丧父,十岁时生母被卖,十四岁嫡母病故,二十岁入赘潘家,五年后十九岁的妻子病故,科举中屡屡受挫,二十岁到四十一岁,八次应举名落孙山。

  其实,科举是让天下才俊屈服顺从统治者的一种措施,八股取士,就是让士顺从八股。它让你放弃自我,顺从游戏规则,自甘愚蠢。如女人裹小脚,成为“自觉的顺奴”。

  帕斯卡尔说,人的全部尊严在于思想。真正的知识分子内心都深藏着这份尊严,是异于庸常,反抗庸常的。庸常像铁幕一样压下来,笼罩一切,徐渭能不抑郁吗?

  天才多抑郁的时代,必然是社会黑暗的时代。其实任何在自由和奴役之间挣扎的人都不会幸福。

  二

  徐渭38岁时得到总督东南军务的胡宗宪的赏识,入其幕府。嘉靖四十一年、嘉靖四十四年,胡宗宪两度入狱,死于狱中。幕僚受到牵连,徐渭生性敏感,对迫害的担忧使他发狂,写下愤激的《自为墓志铭》,将三寸铁钉击入耳窍,险些致死。后又用椎击碎阴囊,反复自杀九次。嘉靖四十五年,又一次狂病发作,将继妻张氏杀死,坐牢六年有余。此后精神病和其他疾病折磨了他长达二十年之久。

  石公曰:“先生数奇不已,遂为狂疾;狂疾不已,遂为囹圄。古今文人,牢骚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未有如先生苦者,也未有如先生卓异者。

  查继佐谈徐渭道:“水田月诚所谓鬼才也,不得志于时,事事求死,以为造化无生渭处,而渭卒生。”“晚年愤益深,佯狂益甚。显者至门,皆拒不纳。当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在晚年乡居的日子里,徐渭越发厌恶富贵者与礼法之士,杜门谢客,据说有人来访,徐渭不愿见,便手推柴门大呼:“徐渭不在!”

  晚年以诗文书画糊口的徐渭困苦落魄。题墨葡萄诗曰:“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他知道自己的艺术是时代瓦砾中的钻石,是暗夜里的夜明珠。

  有志之士不得志,则寄托于笔墨文字。“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突破世俗的阈限,解放了艺术,给艺术开拓出新的道路。精神的淬火提升了他的艺术,苦难成就了他艺术的卓越与辉煌。

  三

  袁宏道称徐渭为“有明一人”,他在《徐文长传》中说:“先生诗文崛起,一扫近代污秽之习”,“当诗道荒秽之时,获此奇秘,如魇得醒。”

  那个时代,陈陈因袭的陋习太盛。在涤荡旧习,明心见性上,徐渭的艺术像王阳明的心学一样意义重大。

  徐渭的画本质、本真,把写意花鸟画推向了书写强烈思想情感的高度,把在生宣上泼墨运笔的自由度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为中国画的发展开拓了更广阔的空间。

  徐渭诗文书画并举,相互滋养,因其奇特的人生而以奇见长。梅客生评徐渭说:“文长我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画。”他自己则说:“我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其书法,迥异时代,绝去依傍,傲视千古,蔑视尘俗,卓然独立。

  1978年,见到徐渭行草墨迹《青天歌》,行笔风驰电掣,什么点划、结字、章法,在徐渭奋笔横扫中纷纷瓦解。徐渭的笔墨像火山喷发,让人感到惊心动魄。

  非议徐渭者,说徐渭的书法纵笔太甚,似无根由。其实,飘叶看似无根而有根,天雨看似无源而有源,只是退去傍依而已。

  徐渭在《书季子微所藏摹本兰亭》中说:“非特字也,世间诸有为事,凡临摹直寄兴耳,铢而较,寸而合,岂真我面目哉?临摹兰亭本者多矣,然时时露己笔意者史称高手……优孟之似孙叔敖,岂并其须眉躯干而似之焉?亦取诸其意气而已矣。”取神遗貌,志在表达自己的“意气”。

  徐渭颇得王阳明心学之秘,主张“始于学”,“出乎己”,“成于天”。所以他的书法如天风海浪,天纵任性。

  徐渭的书法用“己意”实现了对传统笔法的改变,有人说“徐渭破坏了笔法”,我认为徐渭解放了笔法,扩展了用笔的可能性,开启并引领了晚明“尚态”书风,把书法引向了新的高峰。

  四

  袁宏道称赞徐渭书法说:“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余不能书,而谬谓文长书决当在王雅宜、文徵仲之上。不论书法,而论书神:先生者,诚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也。”从传统好看好读的角度,一般认为王宠、文徵明的书法好。从书法的本质,艺术的抒情和传达精神上看,显然徐渭高于王宠、文徵明。袁宏道是很有见地的,把散圣、侠客用在徐渭身上,实乃卓识。

  后来,大凡真正的艺术家,都敬佩徐渭。

  郑板桥对徐文长非常敬服,曾刻一印,自称“青藤门下走狗”。

  石涛称:“青藤笔墨人间宝,数十年来无此道。”

  吴昌硕盛赞:“青藤画中圣,书法逾鲁公。”

  齐白石感叹:“青藤(徐渭)、雪个(八大山人)、大涤子(石涛)之画,能横涂纵抹,余心极服之,恨不生前三百年,为诸君磨墨理纸。诸君不纳,余于门之外,饿而不去,亦快事也。”

  黄宾虹说:“绍兴徐青藤,用笔之健,用墨之佳,三百年来,没有人能赶上他。”

  为什么大家都钦佩赞赏徐渭?是因为陈陈因袭的书法长期以来成为一种消耗民智的重复性的技术,不承载真诚的情感,不体现文化情怀,与深刻的思想更不相干,毫无创造力可言,对人和社会的发展基本丧失意义。徐渭是石破天惊,打破这潭死水的石子。

  五

  缺少思维深度和情感表达的世俗化追求使书法成为名之曰高雅实际上低俗的东西。

  艺术史上当时作为主流的权贵和权威,后来往往因其平庸被艺术史清除出局。当时处于边缘,被排挤、打压的艺术家往往因其卓尔不凡归位到艺术的顶峰。徐渭的艺术是从边缘归位顶峰的艺术。

  在世俗眼里徐渭的一生是失败的。但这看似失败的人生却璀璨耀眼。杜甫《天末怀李白》诗言:“文章憎命达,魉魅喜人过。”欧阳修在《梅圣瑜诗集序》中说:“诗穷而后工”,他认为“诗人少达而多穷”。文学艺术本来就是失败者的事业,它因彰显生命的光辉而不朽。

  卓异的艺术必然会在思想者不眠的夜晚亮起星月般省澈人心的光华。

  2016年11月8日

作者:刘朝侠     责任编辑:张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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