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成:一路风雨一路情
那是一个朝霞满天的傍晚。
我吃过晚饭,习惯地走出小区的大门,去松花江边散步。
那是一个美丽的季节,也是一个美丽的时辰。江畔公园里人头攒动,男女老少,或三五成群,或携妻挈子,个个满面春风,欢声笑语,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刻。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真为自己生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时代,又生活在这样一座美好的城市感到由衷的庆幸。
带着一怀激越的思绪,还有诸多的感慨,我踏着那依然散发着油漆味道的木质地板,一步步沿着江畔的甬道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夜色渐渐地笼罩下来,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又给这江畔的夜晚平添了几分热烈的色彩。我说不清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走下那甬道,居然拐进了一条小巷。
这是一条不甚陌生的巷子,我曾和单位的同事——民进市委兼任司机的秘书长到这儿来修过车。
说是兼任司机的秘书长,还真的有着不少趣事。我们曾多次一起开着那辆松花江牌的微型面包到辖区的边远地区扶贫支教。因为单位人少,又有一半以上是女同志,就算好不容易争取到一辆微型面包,也配不起专职司机。就这样,秘书长二话没说,就主动承担起兼任司机的职务。有意思的是,一次,我们到距离市区四百多公里的边远县城支教,事先和当地进行了联系,还报了我们一行人员的基本情况。待到了目的地,非常热情的当地领导竟然接到了公路收费站,当和我们一一握过手后,那位领导打量过我们所有的人,一脸疑惑地问我:“不是说你们的秘书长也来么,人呢?”我笑了笑,指向刚从驾驶室下来的秘书长说:“那不,那位就是。”那领导一脸疑惑,看得出来,他绝不相信同样是副处级领导干部的秘书长居然当起了司机,而且还开着一辆破旧、扔在路边或许都没人要的微型面包。那领导就是领导,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伸出双手,紧紧地握着秘书长因路上修车沾满油污的手,大笑着说:“哎哟哟,这可是我见过的最高级别的司机哟!”
此刻,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我的心头仍然生出一股无法遏止的笑意。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眼前的一幕出乎意料地映入了我的眼帘:就在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也就是那家修配厂门前,我们那位司机秘书长正在拿着一块毛巾全神贯注地擦拭着那辆微型面包。
这么晚了,他干嘛擦车啊?莫非明天还要出去……
在班上的时候,我们还商量过近期的工作,他还跟我说,这辆面包车已经超过了服役的年限,政府那边要收回去,作为固定资产封存。既然这样,还有必要这样仔细地擦洗么?
带着满腹疑问,我盯盯地注视片刻之后,走近前去。
发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我,他愣怔了一下,然后问我怎么走这儿来了。
我没回答他的问话,反倒问他:“车不是要收回去么?”
他腮颊上扯出一丝苦笑,把手里的毛巾扔在水桶里,说:“临下班的时候我又接到了政府办那边的电话,让我们明天一早就把车交过去。我知道,这车太老了,一旦交过去,就再也没有上路的机会了,也就是说,它完成了历史使命。它跟了咱们这么多年,为咱们扶贫支教、送医送药出了太多太多的力了,冷丁地送走它,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就这么,下班后我就直接到这儿来,想着把它擦干净了,利利索索地把它送过去,也不枉它跟了咱们一场。”
看着他和它,我的眼睛湿润了。许许多多的话一下子涌了上来,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是啊,它跟了我们这么多年,尽管那么不上档次,还经常地出了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然而,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已经牢牢地扎根在我们的心底,尤其是我们这位司机秘书长,每当这车出了什么毛病的时候,他都像自己的孩子生病了一样,那种心疼和焦虑任谁都看得出来。
如今,它真的要离开我们了,那种难以割舍的情愫骤然间弥漫开来,在这晚春的夜里……
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初春时节,我们到抚远县支教。本来不太宽敞的车里竟然挤下8个人,十多个小时的车程,路又不好走,颠簸起来的尘土钻进了封闭不是很严的车内,糊得人满身满脸。就这样,居然没有一个人抱怨。这些在整个市内都数得上数的教育界知名的专家、名师,一改往日的严肃庄重,争先恐后地讲起了笑话。还有的自报奋勇地唱起了歌儿。也有人不时地掏出背包里的笔记本,瞄上一眼,看得出来,他们是为明天的示范课不失时机地做着准备。令人感动的是,谁也不会想到,就这样一群很有身份的人,在这样没有一分钱报酬的支教的路上,一顿午饭8个人竟然还没花上10元钱。事后,有人问他们,何以如此简朴,他们无不自豪地表示:咱们不是民进会员么!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到了抚远,已经是这个中国最东部的边远的县城华灯初上的入夜时分了。当我们大家都踉踉跄跄地走下车,我们的司机秘书长围着那微型面包转了一圈。尔后,在前挡风玻璃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我分明听得见他自己说给那车、又似说给自己的话:“行啊,活计,这回没掉链子!”
就是那天夜里,我已经睡了一觉了,突然醒来,看见窗外依然亮着灯光,一个晃动着的人影在那微型面包前忙乎着,不用仔细看,我就知道,那是他在擦车……
司机秘书长担心掉链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这车年限太久,跑的公里数太多,单位又没有钱去保养,在去往乡下扶贫支教、送医送药什么的没少抛锚。
那次,去桦南土龙山支教,因为来听课的老师特别的多,又特别渴望能多掌握一些各自不同的教学方式方法,到了很晚才离开中心校的教室。还有的乡村学校的老师走出学校大门又拐了回来,恋恋不舍地向我们支教的队员问这问那的。直到很晚,我们才坐上那辆微型面包踏上了返回市内的路。镇上的领导非常热情地挽留我们住下,让我们明天再走,还说,天气不好,已经下雪了,路不好走……
我们婉言谢绝,告诉他们,我们明天还要到郊区去送医送药。
事实上,我们也担心路上会出什么事,尤其是这车。可我们又不能不回去,和镇领导说的话绝不是客气,确实安排好了到郊区去送医送药。谁知道,越是担心的事往往越会发生。当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刚好走到一半的时候,车,突然熄火了。
乍暖还寒时节,西北风卷着雪霰,依然像刀子般割着这个寒冷的空旷的夜。微型面包车是简配的,没有暖风装置,车内和车外的温度差不了多少。
应该说,本来有着多年驾龄的司机秘书长经验比较丰富,可这次,他尽管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法把车打着火。我们大家也不止一次下来推车,那车仿佛一头再也无能为力的老牛,蜷卧在苍老的土地上,再也支撑起那羸弱的身子了。
就这样,我们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大家实在扛不住冻了,无奈,还是司机秘书长往市里打电话给一位也有一辆面包车的会员,把我们接了回去。
回到市内,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一路风雨一路情,诸如此类的故事太多了。我想,能够见证我们这么多年下乡支教、送医送药活动最权威的就应该是这辆微型面包车了。就是它,陪伴我们走过了属于民进的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走过了无数的鲜花和掌声,也走过一幕幕难以忘怀的情景和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
我不由自主地从车里找出一块干净的毛巾,和司机秘书长一起擦起车来,我们就用这种方式和那段岁月做一次深情的告别吧!
作者简介:张铁成,满族。曾任佳木斯市政协副主席、民进市委会主委、市文联主席、市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长篇报告文学、散文集、诗集等二十余部,另有各种作品散发于全国各地报刊,亦曾获得多种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