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之余
前些日子,我写了一首赞美西湖的小诗。诗云:
西湖若不美,白居易不会到杭州来。
西湖若不美,苏东坡不会屡屡赞美。
西湖若不美,天下湖泊多多少,只有西湖与西施配成对。
三面青山环抱,中间一片湖水。
城市就在隔壁,芳邻日日相见。
风吹柳丝似秀发,日照红莲笑颜开。
你说,西湖美不美?
这时候,有个会画画的年轻朋友跑了进来,我就把诗拿给他看。他看了后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我说:“诗写得不好?”他说:“是说得太好了。”我说:“听口气好像西湖还有缺点?”他说:“缺点谈不上,不过还有须要改进的地方。”我听了不免吃惊,心里想:难道他也有这种感觉吗。我就说:“怕不好说,许多人会接受不了。”他说:“这有什么?良药苦口利于病么!”于是,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为了便于叙述,下面就不分彼此,由我一个人说下去。
据说,旧社会的西湖有“三多一少”,三多是寺庙多、坟墓多、别墅多,一少是树木少。树木少的最大原因是任意砍伐。那时候居民烧饭用柴火,有钱的买柴爿,穷苦人就得自己出城到西湖边的山上去砍叶柴,上午去,下午回来,所以清波门有“柴担儿”之称。解放后除了管理得法,再加上燃料改用煤气,树木也就不禁自禁,很快就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不过树木太多也成了问题。现在似乎又出现了一个新的“三多一少”。三多就是树木多、建筑多(包括柏油马路)、游人多,一少就是风景少。何谓风景少?简单一句话,就是被树木遮住了。
唐朝时候,宋之问站在灵隐山上(有的说是韬光),可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不过现在是看不到了。后来,白居易来杭州任刺史,衙门设在灵隐山下,他在《郡亭》一诗中说“坐见海门山,潮来一凭槛”,可是现在是不可能了。到了清代,俞樾有一天去游龙井,站在山顶上,“则钱塘江在前,西湖在东,湖中游船,了了可数,距余所居诂经精舍,若在咫尺矣。”当然现在也是不可能了。
浓密的树林不仅妨碍凭眺,也有碍对秀丽的山川与众多的景观的观瞻。西湖的山本来以秀丽著称,泥土与岩石并存,所谓有骨又有肉的;它既能长出草木,一片蔚然秀色,又显得风骨凌厉,气势非凡。可是现在却都被树木掩盖住了。国画家对此特别有意见,因为中国的山水画是以奇石和怪树作为基本素材的。现在到处是密稠稠的一片,给山峦仿佛穿上了一件厚厚的棉衣,哪里还看得到他的“条干”呢。其实,游客平时游览名胜古迹,关心的也是这一些。明人公安派的袁中道在一篇《卧佛寺》的游记中说:“夫山刹当以老树怪石为胜,得其一者皆可居,不在整丽。”不在整丽,就是说不在庙宇的高大与华丽。我们跑到灵隐或天竺去,那里的寺庙虽说都是晋代的建筑,但是看上去却和新建的一样,丝毫没有古色古香的感觉。所谓“修旧如旧”,倒不如说是“修旧如新”来得妥当些。这里除了材料的问题,还有一个观念的问题。建筑也像人一样,有生老病死的过程,不可能长生不老,所以古迹不怕老,应该老,甚至消亡也不奇怪。我曾在记青藤书屋的那篇文章的末了说:“我以为名人的故居应当保存,但未必定要求大求新,能留下多少就留下多少,能保存多久就保存多久。”所谓有始有终,下面也就以一首小诗结束:
人人都说西湖美,我也不说她是肉体凡胎。
绿水青山是载体:长林丰草,小桥流水。
人若秀丽肉不多,山若秀丽靠石块。
留出三分泥和土:又长竹木,又长青苔。
(作者为下城区基委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