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过后，一树树燃着火的红叶纷纷落下，仿佛这火正在熄灭，偶有残存的点点火星了。我与妻子踏着铺满厚厚落叶的林中小路散步，一阵阵秋风吹过，妻打了个寒噤；她看着迎面一老妇人牵着像滚动的雪白毛团般小狗，低声自语：也不知豆丁此时冷不？

　  提起豆丁，我也油然产生一丝牵挂；两个月前的情景，一个个镜头组接起来。

　  那天我开门进家，一条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小白狗直立着，两只前爪拱着，一双被眼角两个浅红色肉球挤小的眼睛，可怜巴巴地仰看着我，尾巴不停地摇摆；接着，两只前爪就死死抱住我的大腿不放，仿佛久别的孩子扑在远归的父亲身前。我惊呆了。妻喊豆丁，小狗才跑了过去。

　  这么近距离接触狗，是我一生第二次。记得解放前夕，我5岁，哥哥12岁，他失学在家，每天挎着篮子去卖炒熟的葵花子，挣钱买玉米面糊口。有一天，他从学校围栏旁，拾到一只被抛弃快要饿死的小狗，揣在破棉袄怀里带回家。从此家里又多了一张嘴，哥哥每天买回点豆腐渣给它吃。有时没有玉米面，我们全家都一起吃炒热的豆腐渣；东西少时，我们少吃几口留给小狗，我们把它看着兄弟一样。那年雪大天寒，有几天连下暴风雪，哥哥无法去叫卖，豆腐渣也断了顿。懂事的小狗不知什么时间跑了。天晴时，哥哥端着一碗豆腐渣，竟在一个雪窝里发现早已冻饿死的小狗，哥哥和我哭着把它深埋在房后一棵老榆树下。之后许多天不见哥哥有笑脸……

　  那一幕，一直萦绕在我的记忆里。每当遇到被人宠若子女的小狗时，心里总有一种羡慕和歉疚混杂的情感。从未敢有养狗的奢想……

　  说起豆丁，妻子告诉我，读大三的孩子一位同学在街上拾到一只流浪狗，才出生两三个月就失去了家园。几个孩子把它收留在宿舍，还给起了豆丁这个名，白天上课时给它留足食和水，锁在屋里。在他们的驯养下，豆丁不仅大小便能自控时间地点，也很聪明乖巧。它整天空守在静室，寂寞难耐；只要有人开门，便立刻扑上去，缠住不放，唯恐你扔掉它。假期学生们去参加预备役军训，养狗孩子家长又拒绝收养；为了不再让豆丁成为流浪狗，我们的孩子才抱回家寄养。

　  我和妻子生活没规律，不想让豆丁再过着孤独的生活；仿佛给闺女儿找婆家，想送一个条件好又喜欢养宠物人家喂养。直到有人来取那天，我们买了两根香肠，又用一件旧衣服，把它裹好，放进大口袋里，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人家带走。出人意料，两天后邻居告诉我们，豆丁又成流浪狗了。我们终于在附近小区一个雨搭下，看到豆丁趴在一个小纸箱里。它初见我们，忧伤地瞅我们一眼，有些迟疑，听到我们叫它，才跳出来，抱住我的大腿，亲昵地摇着尾巴，眼里布满了眼屎。原来要狗人家见豆丁既不是名牌，没有经济价值；又缺少可人的外表，不令人宠爱，还有眼疾，就把它抛弃了。

　  妻子抱着狗气哼哼地尽直来到社区宠物医院，兽医见后说可以做切除肉瘤手术。我一直看着给豆丁打麻药、动刀的全过程，妻子却躲到外面，她不忍心看狗痛苦的情景。她平时有个头疼脑热，很少买药或上医院，嘴里说没事，其实舍不得花钱。可此次为豆丁，他慷慨掏出100元做手术费。豆丁眼睛手术很成功，几小时后它一睡醒，一双大而美的眼睛给了我们惊喜；黑黑的大眼球神采奕奕，天真可爱。它摇头晃尾，围前绕后，时卧时立，寸步不离我俩……

　  可我俩常常一天不回家，每次回来见到它那副孤寂的可怜相，实在不忍，决定把他送到农村亲戚家喂养。

　  不是吗？它没有大如狮如虎如熊的气势，没有欧式美式俄式狗的怪象，没有小宠物狗的玲珑花俏好玩……它不能在宠物满街的城市生存，它的未来只能是一条普通的狗。它回归乡村小院，与鸡鸭鹅牛马羊一道，自由自在地生活，沐浴着充分的阳光，呼吸着新鲜空气该有多好！将来看家护院，一定会得到农民主人喜欢的。我们祝福它有新的生活。

　  送走那天，它仿佛知道了我们的意图：用尽办法，它就是不配合。先是死死抱住大腿不放，见我们抓它，就到处乱跑；接着它与我们摆开阵势，前爪用力蹬地，呲牙咧嘴，怒目圆睁，摆出一副猛兽决斗之风。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才把它放进袋中。它是怕再一次受骗，怕再一次沦为流浪狗啊……

　  豆丁走后，我们一进家门就觉得很失落，见不到那双稚气而又乞盼的黑眼睛，感觉不到抱住大腿的亲昵和依赖，还有那站立拱爪前蹿后跟的单纯；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思念和牵挂，那是一种折磨，那是一种隐痛……

　  我和妻决定星期天去乡下看豆丁。我想豆丁个头又长高了，它的新生活一定过得很快乐。

　　　　　　　　　　　　　　　　　　　　　 　　 （作者系民进会员、原吉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