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会四君子之菊
菊花,作为我国传统的十大名花之一,在现代生活中,得到了人们普遍的赏爱。美丽的西子湖畔,每年都会有菊花展。而今日菊展形式的菊花会,在南宋已见雏形,《杭州府志》中说“临安有花市,菊花时制为花塔”。“临安园子,每至重九,各出奇花比胜”。菊花在几千年的栽培与赏会历史中,已经形成独特的菊文化,其重要构成,便体现在中国古典文学与传统绘画之中。
菊花出现在《离骚》中,只是以比兴的手法显示芳香的美德:“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到了东晋的陶渊明,方始将菊花作为观赏植物进行审美观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在那南山衬映的薄暮美景里,诗人采菊东篱,悠然遥望。这幅自然淡远仿佛无意绪的生活图景,只因采菊之“菊”所蕴含的某种独特的东西,才显得意味格外隽永。“人淡如菊”,诗人隐者的襟怀,也于这个细小的举动中不言而喻了。陶渊明还有一个“白衣送酒”的故事。一年重阳节,东篱下菊花烂漫,陶渊明采撷盈把,正为无酒而遗憾,忽见一白衣人至,原来是江州刺史王弘派人送酒来了,于是就酒赏花,东篱菊前就再也没有丝丝遗憾了。有花无酒少情韵,有酒无花俗了人。“白衣送酒”,强化了陶渊明与东篱菊的关系,菊花,已不再是纯自然物的菊花,而成为隐者的象征。
唐以后,菊花更普遍地成为诗人的审美对象,它的美越来越全面的展示出来。南宋后,菊花的形象不但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而且人格化的程度也越来越明显。郑思肖在《寒菊》里写道:“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菊花独立疏篱,自甘寂寞,不愿与向东风献媚的百花为伍。它坚守节操,经霜怒放,光彩照人,志趣无穷。诗人以“百花”影射屈节仕元的故宋臣僚,而菊花,则正是诗人的自我写照。菊花还有个不同于百花的特点,花季过后,花朵并非一片片凋零,而是整朵枯死在枝头。诗的后两句,正是根据这一特性,抽象出其宁死不屈的顽强精神,并以此来照写自己作为孤臣义士的耿耿忠心与铮铮铁骨。
在菊花美的赏会过程中,菊花已由原来的自然物向人化的自然物进化,人们欣赏菊花,已从初级的由颜色、气味而生发的生理快感,进入到人格化的精神维度的审美。菊花的美,是自然性和社会性的统一。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写菊花诗会。大观园里的公子小姐们浅斟低唱,遣兴抒怀。十二首菊花诗,写尽了三秋妙景。在流露贵族阶级的闲情逸致和空虚低沉的情调之外,也颇有耐人寻味的地方。林黛玉在这场诗会中夺魁,不仅因《咏菊》《问菊》《菊梦》这三首诗“题目新,诗也诗,立意也新”,还因诗意契合她的个人品质和性格特征。“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在封建礼教的严酷压迫下,她内心的痛苦一直得不到宣泄。“孤标傲世谐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这是借菊问而抒发内心的压抑与激愤。这些带有鲜明感情色彩的发问,与其说在写菊,不如说在刻画自我。这样的咏菊,对于表现黛玉与封建正统伦理道德尖锐对立而又不堪重负的精神世界,显然起着深化作用。菊花会以薛宝钗的《忆菊》开头,以贾探春的《残菊》结尾,一起一结,似也蕴藏着深意。随着四大家族“一荣俱荣”的盛景华年逐渐被衰败的现实所代替,薛宝钗一心追求的富贵显赫,已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向来惯作豪语的她,也只能在西风中回忆,在回忆中“怅望”“断肠”了。贾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自命不凡,企图实施改良,挽回颓势,但《残菊》中“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披离”的景象,仍然映照了贾府“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没很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的衰落,“残菊”暗示“残局”。可见《红楼梦》里的菊花诗,绝不仅仅是闲情逸致的吟咏,菊花的社会性,在这里表现得尤为丰富和深刻。
(作者系民进浙江省委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