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人类遭遇了一个无法躲避的突袭者：新冠病毒。疫情搅乱了世界，改变了人类的生活。

　　在陌生的病毒突然袭来时，人类显得有些脆弱。看不见的病毒，竟然使全世界都产生了惊恐和慌乱。然而在和病毒的抗争中，在抢救、治疗、护理病人的过程中，在防范病毒传播的行动中，人类又表现出坚强和勇敢。疫情汹汹而来时，人间蔓延的并非都是惊慌的喊叫和痛苦的呻吟，从世界都每个角落，都传来歌声，传来诗人发自肺腑的歌吟。因此，我们早早地决定，上海国际诗歌节还要还要继续举办，今年的诗歌节，以“天涯同心”为主题。3月20日，我向世界各地的诗人发出邀约，希望读到他们在这非常时期的诗作。我在约稿信中这样写：

　　“因为疫情，新冠病毒疫情在全球蔓延，给人类带来极大的伤害和挑战。病毒，是人类共同的敌人。病毒无形，无国界，我们看不见它，它狡猾，阴险，隐匿在空气中，所有生命都是它侵袭的对象。人类正在奋力抵抗病疫，保护生命，保卫自己的家园。此刻，我们需要团结，需要智慧和勇气，需要用发自心灵的声音，激励所有面临病毒威胁的人们。我们坚信，只要天涯同心，联合抗疫，人类一定能克服困难，战胜病毒，迎来生命的春天。面对疫情，诗歌也许是无力的，无法治疗疫病，也无法挽救生命。但是，我们发自灵魂的祈愿，我们真挚沉静的思考，我们对现实的谛察、对未来的期望，会在人们的心灵中引发回声，会激发起生命面对危难时的勇气和力量。相信我们对此会有共同的认识。正如贝多芬的《欢乐颂》中所唱：“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你的力量能消除一切分歧。在你的光辉照耀下，人们团结成兄弟！”

　　约稿信发出后，世界各地的诗人陆续发来了他们的新作，令人欣慰。他们的诗作，使中国的读者听到了人类的共同心声，而诗人的个性，使这样的心声有了各种不同方式的表达。塞尔维亚诗人德拉甘?德拉戈洛维奇的组诗题为《关于新冠的思考》，面对疫情中出现的种种诡异和苦痛，诗人得出结论让人共鸣：“这场新冠疫情\也揭示了我们早就应该明白的一个道理：\无论我们有多么不同\人类是一个共同体\我们的命运都连在一起。”而阿多尼斯的《天地之问》，面对“把整个世界关进了‘通用’监狱”的一场“小小流感”，发出一系列令人深思的诘问：“谁能使人类走上正确的道路\谁能使人类具备更伟大的能力\谁能告诉我们，为什么\那些自认为最完美的制度和政策\一次又一次破坏了人类杰出的创造”？英国诗人大卫·哈森的《休止符》，为读者描绘了疫情带来的令人心惊的寂静：“你想离开：但你迈出第一步就已失败。\你想大喊：那声音却被舌尖困缚。\那寂静是骸骨的静，夜开花的静，被遗忘已久的\事物的缺席，石头失去的言语……”然而世界并非一片死寂，阿根廷诗人恩里克·索利纳斯和墨西哥诗人马加里托?奎亚尔的诗中发出了美妙的声音，那是永不消失的鸟儿的歌唱，是飞翔在不同语言之上的诗人心声。爱尔兰诗人托马斯·麦卡锡在诗中深情宣示：“让我告诉你，这场新冠肺炎疫情\将在爱逝去之前结束。”张如凌从巴黎发来的诗，是一种姿态淡雅的思索：“走出烟尘，走出浮华\以更坦然，更淡泊的姿态”，“琥珀色的残阳下，有暗香浮动”。两位韩国诗人对现实和未来的描述和瞻望，展示的是希望之光：“黑暗和光明的鸿沟模糊不清\因为光明从至暗的深渊中渗透出来\不幸和幸福的鸿沟被填平\因为在最深的不幸中幸福逆势而生(金具丝)”。“在驱除瘟疫的那一刻\我们又会奇迹般地回归正常\人类就是在克服重重\危机和灾难中延续至今\未来的人们会洗净灵魂的伤口\在灵性的宽阔大道上找寻希望（崔东镐）”。

　　因为疫情，今年的上海国际诗歌节也不同以往，我们无法把世界各地的诗人请到黄浦江畔聚会，但是，我们的诗歌节并没有因为疫情而中断。被邀参加诗歌节的中国诗人带着他们的诗作，来到了上海。在这期特刊中，每位诗人都发表了组诗，其中有不少写于疫情期间的新作。在中国诗人们的文字中，强烈地感受到人类面对灾难时的同情和爱，感受到对生命和未来的信心。即便是困惑和忧虑，也是一种引导，把读者从幽暗处引向光明，把在迷茫混沌中的挣扎，化为明澈的诗情。病毒在暗中肆虐时，太阳照常升起，黎明依然每天降临人间，正如叶延滨诗中所言：“谢谢黎明，谢谢老朋友的忠诚\让我每一天的生命是与你相约开始\也许再长的生命也长不过黑夜\也许最短的生命也应有个黎明”。即便在暗夜中，诗人心中也有温暖的故乡：“看不见你们的脸\只看见星光一样的眼睛里\说不尽的词语，让所有接近的人\想到用炊烟命名的故乡(孙思)”。在疫情弥天时，很多诗人没有沉默以对，真诚的诗歌，给人力量。梁平在诗中这样表达：“这个春天为什么不可以写诗，\身在其中，被一千种情绪包裹，\任何一种情绪的表达都是释放，\多声部音色可以不完美，但它是\这个春天的证词，白纸黑字。”而安谅的表达更为坦率：“我愿我此刻的诗行，\是给所有鏖战者的一种助阵，\也是献给英雄们的一片掌声。”徐芳的诗，和爱尔兰诗人托马斯的诗意不谋而合：“如果有悲伤，我们的悲伤里\已有坚定留下：那就是爱必赢！”

　　诗人都是凡人，面对疫情，安静地过着平常人的生活：“蜗居一室。听不到虫鸣\看不见车水马龙。阅读，或写作\赏乐，或观影，也是抗疫的一种方式（龚璇）”。肖水那些抒写山水和日常生态的诗，也使人在疫情中更向往自然平静的生活。然而诗人也都是思想者，在不安的日子里默默思索，有所发现：“有些发现，不断找到新的开端\而另有一些，等来今生的必有一醒（冬青）”。这场持续长久的疫情，引起世界的动荡不安，杨志学的诗，着眼于反思，是难能可贵的警醒之音：“反思的意义在于\虽不求把所有的迷雾驱散\但求问心无愧，不为愚蠢和丑陋买单。”

　　人类的历史，是和灾难连在一起的。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灾难，而瘟疫，却是所有的时代都难以逃避的灾难。作家爱伦坡在一百多年前曾经这样说，“无论人们怎么防范，终将会被瘟疫所击溃”，看来他是低估了人类的力量，最起码直到今天，瘟疫并没有将人类击溃。我相信，新冠疫情一定会过去，当我们回过头来反观这场抗击病毒的战争时，最令人心动的恐怕不是科学战胜疫病的过程，而是人类在疫情发生时表现出来的勇敢和爱心。面对灾难，人类如果失去了镇定自若，失去了信心，失去了责任感和献身精神，失去了相互间的关心帮助和鼓励，那么，小小病毒就真的会蔓延泛滥成灭顶之灾。人类进步的过程，正是不断地战胜克服灾难的过程。

　　我们生活在一个遍布细菌的世界上，消灭它们绝无可能，最重要的是了解它们，从而找到一条共生之路。这是人类的必经之路。一位哲学家这样说：“我们是怎样谈论人的？会不会像天文学家看到的那样只是一点尘埃，无依无靠地在一颗不重要的行星上蠕动？或像化学家所说的是巧妙地摆弄在一起的一堆化学品？或者像在哈姆雷特眼里看到的那样，人在理智上是高贵的，在才能上是无限的？或者兼有以上的一切？”我想，人之所以成为“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是因为人具有其他生物所没有的智慧，也因为人有着其他生命没有的丰富感情，这感情中，最珍贵的是爱，是同情，是悲天悯人的胸怀。这就是人为什么高贵的答案。而诗人的声音，正在以动人的声音诠释着这样的答案。

　　2020年初秋于四步斋

　　原文刊于《第五届上海国际诗歌节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