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朝侠:艺绪芬芳
春暖花开,艺绪芬芳。
真正的艺术无以名状,它是一种在,自在。
佛家用色与空说世界。书法、绘画也无非色与空。作品着墨处是色,空白处是空。同样是空不异色,色不异空。当然这是从表面上说,真实的量子物理世界色空一如。
艺术不是一种职业,是生命自由的表达。艺术家活在他的艺术里,艺术是他的活法和生存状态。
《文心雕龙》曰:“贾生俊发,则文洁而体清;子政简易,则趣昭而事博;子云沉寂,则志隐而味深;平子淹通,则虑周而藻密。”东坡云说陶渊明“古今贤之,贵其真也。”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八《论诗》云:“杜、韩二公所守如孤松劲柏。”艺术家性情不同,艺术也因人而异。
本真的艺术往往是远离时代的,或者说,是站在时代之外观察世相的。远离时代的艺术若干年后往往成为那个时代绝无仅有的代表,甚至是标志。
刘彦湖说:“今天人们的生活好像一个巨大的包装,一层层剥开,里面只有很小一点东西,而且并不好吃。”艺术也如此。
艺术有时就像那个特别的痒痒挠子,社会像一个严重过敏体质的人,对痒总是忍着,一挠就过敏,再挠就出大事了。社会需要艺术,又害怕艺术。害怕艺术的社会,必然世道浇薄。
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一分册《流亡文学》189页写道:“如果大楼不是本身要垮,一阵文艺风是不足以把它吹垮的。巴郎特、诺底叶和斯塔尔夫人同时提出并阐述了这一说法:文学是社会状态的反映,而不是造成这种状态的原因。”
宋代王应麟《困学纪闻》曰:“风俗,世道之元气也。晋之分为三,秦之二世而亡,风俗使然也。”
鲁道夫·欧肯说:“人之美善,无须统治大地和海洋,只要举止高尚。”
文风即世风,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意志自由是人的幸福的根本条件。没有意志自由就没有人的幸福。没有真正的自我存在,就不能创造自省省人、自足足人、自娱娱人的艺术。
叔本华说:“从根本上说,只有我们独立自主的思索,才真正具有真理和生命。因为,惟有它们才是我们反复领悟的东西。”
勃兰兑斯在《十九世纪文学主流》中说:“只有独立思考的人才能创造文艺、发展文艺。”
残雪说:“伟大的作品都是彻底个人化的。因为人只能在真正个人化的写作中达到自由。”
村上春树说:“我就是我,不是别人,这是我的一份重要的资产。”
重复别人,毫无疑义。
古帖的陈旧色彩是时光的痕迹,古字画上的收藏印是历代收藏者加盖上去的,原作不是这样。作品仿古——染色,做旧,点缀许多印章,真是浪费时间和精力。这样做,等于把一个新东西做成旧的,没必要。朴素地写,不要在繁琐的形式上白费功夫。
王羲之写的是当时的时事,当时的心绪。颜真卿写的是身边的事,是对亲仇的慨叹。你写古人的诗,写王羲之、颜真卿……天天替古人抒情,字又没他们好,有什么意义?
学习书法,临帖,要写自己对碑帖的感觉。感受一次和一次不一样,所以临帖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变化。关键是写自己的感受,而不是别人的,或别人临碑帖的样子。
书法和写作一样,都是写自己对世界的感受和理解,本质上是一样的。
朱新仲《咏颜鲁公》云:“千五百年如烈日,二十四州唯一人。”赞叹其人也!山谷诗云:“能与贫人共年谷,必有明月生蚌胎。” “金石在波中,仰看万物流。”光照千古,金石永寿的艺术,全在艺术家的修养与人格。
1982年,沈从文在回答英国《龙的心》摄制组采访时说:“我一生从事文学创作,从不知道什么叫‘创新’和‘突破’,我只知道‘完成’,……克服困难去‘完成’。”“……我一生的经验和信心就是,不相信权力,只相信智慧。”基于此,沈从文成为杰出的作家、文物专家,同时还是独具魅力的书法家、画家。
1987年黄永玉得到一张碑文拓片,是沈从文19岁时书丹的碑刻。黄苗子看了说:“这真不可思议,要说天才,这才是天才,这才叫做书法!”
笔在、墨在、意在、心在、自在。
沈从文遗作《抽象的抒情》开头两句“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说的是理解自我、人和万物,都要基于内在的深省,要相信内在的智慧,相信自我,依靠自我,不要被权力和权威迷惑和左右。做人、做事、做学问、搞艺术无不如此,我们要有这种自信和自觉,并经常提醒自己。
写大众爱看,领导看得懂的字,追求“雅俗共赏”,说白了是求赏。所谓低劣,由此产生。
菲茨杰拉德说:“假如你想讲一个和别人不同的故事,那就用和别人不同的语言去讲吧。”
于是梵高画出了向日葵,徐渭以泼墨画出了前所未有的葡萄,八大山人写出了别样的兰亭序……
并不是梵高、徐渭、八大山人都知道菲茨杰拉德这句话,而是说他们都是这样思考,这么做的。
“要写出经得起时间洗礼,尽量不会风化的作品来。”这个愿望固然美好,但心如浮尘,人如飘萍,想也白想。若心中发狠,“笔锐干将,墨含淳酖”,更坠魔道。
真要认真起来,你会发现许多东西不是真的,尤其是标榜的东西。
艺术不能好大喜功,不能计划生产,不能放卫星,不能亩产万斤。大跃进时期,中央美院有些领导表决心,要培养一百个齐白石。周恩来听了很生气,说:“能在一百年内再培养一个齐白石就很不错了,怎么还能再培养一百个齐白石?”客观地讲,一个齐白石也培养不出来,因为齐白石不是培养出来的,是自己在艰难困苦中成长起来的。
呼唤大师,是对艺术不明就里,不靠谱的事。大师呼唤不出来,它是自己成长起来的。
大丰说:“四王的东西让我们感觉最多是速冻产品,保鲜速冻水饺。而黄宾虹的东西抓在手里是会动的,是鲜活的,整个笔墨像一个人的呼吸一样,自然顺畅,这就是四王绝对不能企及的高度。”四王可谓是当时国家推崇的大师级画家。艺术从来不买权力的账,也不为金钱和炒作所动,它只在生命和思想有深度的人笔下奔流。
扬州八怪最优秀的是金农。日本人出过一套画册,把金农作为扬州八怪的代表。金农是接近全能的画家。其楷书对二爨一脉继承得很好,又有大胆而独特的发挥。隶书对汉隶尤其是汉简做了较好的个性化处理。行书从六朝写经化出,灵动自如。其行草落款是对宋元押印的灵活运用。
中国人出于思维习惯把郑板桥排在扬州八怪之首,还是官本位思想在作怪。尽管郑板桥是反叛的官员,但人们的关注点还是官背景——辞官的背景还是官背景。百姓喜欢他这种身份,这种姿态,就像喜欢通俗易懂情绪化的反腐片。
人不在挟裹之中,不在利害之中,头脑就会清醒。无功利,才能有好艺术;好艺术,无功利。
梵高的向日葵比真向日葵丰富,甚至比梵高看上去丰富,因为一个人的内心比一个人呈现出的形态丰富。人的内心是一个很大的世界,和这个很大的世界相比,人本身有时好像是这个精神世界的客人。
你选择了人迹稀少的路,就会有人所未见的发现。
水静而鉴。心静下来,了了分明。
2016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