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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高铁上北京

发布时间:2020-05-11     来源:民进四川省委会《四川民进》201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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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六六年,我十七岁,第一次坐火车去北京。

  二零一八年,我七十岁,第一次坐高铁上北京。

  车厢的电视屏上显示出“和谐”号列车现在的车速,每小时三百二十公里。

  好快!我在心里默默惊叫。

  面前小桌上的茶杯纹丝不动,满满的一杯茶水涟漪不起。

  好平!我不由地向后一靠,半躺在座椅上,惬意极了。

  车窗外的景物与车速极不配合,移动得好缓慢,仿佛要让我大饱了眼福后才移走。

  “这是减速玻璃,这是高铁的一大发明。”儿子摸了摸车窗的玻璃对我说,但我满眼的疑感并没有立刻消失。用玻璃创造出减速的感觉太不可思议。

  我非要坐火车上北京的唯一理由就是能观赏沿途的风光,从四川西南小城去首都北京,有很长的旅途。平原和高山,大河与峡谷都与我的家乡风景迥然不同,倘若坐了飞机,快便快了,但什么风景也看不见,沿途的风景只能在快速中白白省略。

  于是,儿,儿媳,老伴和孙儿都依了我,坐高铁上北京。

  车过秦岭时,儿和儿媳不时扭头问我,“有啥反应没?”“没!舒服。”我笑答道。

  多宽敞的坐席,多安静而温馨的车厢。

  车进了隧道。我呷了两口茶,闭眼养神。然而,十七岁上北京在火车上的情景不由浮现在眼前。

  “借光,借光,借光借光……”拥挤不堪的车厢中,要想挤过去的人,大声地喊道,他们忽把包裹举过头顶,或把茶水举得高高。侧着身,紧收腹,一寸一寸地挤过去。

  这是一趟慢车,逢站必停。不知为什么,车厢里的人总是有增无减。整个车厢的座位上,靠背上,过道上,坐櫈下全是人,挤得密不透风,烟气,茶气,汗气,脚气,混合在一起,无法流通,让人感觉憋闷昏沉……

  “对不起,对不起,让个缝,我插过去。”

  “哎哎哎,我的头,你的开水,开水……”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有意的……”

  “哎,慢点,踩我头了,唉,都破皮了……”

  “疼疼疼,你再踩,我对你不客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你再打紧一点,就一点点,我过不去,你也不好受。”

  “哎呀!烫死我了。”随着一声惊痛的叫喊,我旁边的一个女人一头扎进我的腿缝里。

  车厢里一片混乱。

  喊叫声,嚎叫声,咒骂声……乱哄哄的,车厢像要爆炸似的。

  我在座櫈下的空穴里蜷缩着,只能缩了缩被烫痛了的脚。

  “爸,看,这是川外的山。”儿子把我从回忆中拍醒,轻声地对我说道,我睁眼看着远处的山峰。

  这才叫山,威武,挺拔,直插云天。谁的诗句一下便跳进我的脑海。

  这段路上火车不声不响地在隧道中进进出出。

  列车上的服务员走过来,轻手轻声地说道:“对不起,换垃圾袋。” 边说边拿走了装了垃圾的袋子,换上新的。

  孙儿的“和谐”号火车模型在车厢的过道上来回奔驰,他玩得特别开心。车厢很安静,跟没人一样。

  “妈妈,尿尿。”孙儿忽然向妈妈提出了要求。

  “来,阿姨带你去。”一个列车服务员领着我孙儿,微笑着向厕所走去。厕所就在车厢与车厢的接头处。宽敞,卫生,清静。

  我的思维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又回到十七岁去北京的列车上。

  “哎,厕所里有没有人。”一个大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厕所门口,便迫不及待地大声喊道。

  厕所门紧闭着,里面没有回应。

  “砰砰砰!”大汉粗鲁起来,拿拳头用力捶打着厕所门“里面的人,没死就开门。”

  门突然稀了个缝,被大汉顺势推开。

  里面站着三个大姑娘。

  “干嘛,你想干嘛!”三个姑娘都两眼圆瞪,吼道。

  满头大汗的汉子,顿时一脸地尴尬。连声道:“对,对不起。”边说边扭过涨红了的脸。

  厕所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火车进站,要大小便的人拼命挤下车,飞也似的向厕所跑去。

  “快把窗子打开,透透气!透透气!”车厢里的人趁机大喊道,一个个车厢窗口立马都打开了。

  开车时间到了,该上车的旅客都还在车外拥挤,于是头脑灵活一点的人便开始从窗口翻进车厢内。

  “快,拉一把,拉一把。”一片急切的喊叫声充斥了车厢。

  于是人们七手八脚,连拖带扯把窗口中的人一个个拽进来。

  列车缓缓的启动中,窗口还陆续有人翻爬进来……

  “老表,请挪一个角角,让我的屁股沾一下座櫈,我都站了一天一夜了,实在不行了。”

  没人动,因为动不了。

  “行行好吧,我们又不是在车上过老过辈,我真是有病,不然也不会……”

  看说话人满头虚汗,眼前的人都不忍心了,便使劲地挤了又挤,终于挪出巴掌大个地方,让那人坐了下来。那人千恩万谢,屁股刚落櫈便拿出了一串香蕉,给让座的人一人一根,我在座櫈底下,也分到了一根。

  我从来没吃过香蕉,于是连皮带肉就咬上一口,皮破了,里面的果肉流进口里,好香好甜。幸好没人发现我连皮吃香蕉的样儿,这笑话也就只有我只自己知道了。

  十七岁,在去北京的火车上,我第一次吃香蕉,忘不了的香甜,忘不了的无知。

  “爸,你看这就是黄土高原。”儿子又把我从记忆中喊醒,用手指着窗外的原野。

  哪里是什么黄土高原。在我的记忆中,黄土高原名副其实,起伏蜿蜒的黄土高坡一直接到天边,没有绿色,没有风景,干枯得就像死睡的老人。可眼前的黄土高原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树林,绿色的树林跟饱蘸绿色的画笔抹过一样,整齐,鲜活而美丽。记忆中的窑洞呢?记忆中的羊肠小道呢?小道上那孤独望天的狗呢?

  一支巨大的饱蘸绿色的笔从我的脑海中抹过,黄土高原从此如我的家乡。绿海茫茫。

  一定有鸟,有野物。可惜我看不见,只能想象。

  到站了。车什么时候就停了,没有一点感觉,平且静。

  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的景色也模糊起来,车厢里的乘客们都一声不响地或看手机,或玩电脑,我索性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中又回到十七岁那趟上北京的火车上。

  火车到站还未停稳,我也随了内急待便的人流下了车,在离厕所至少三十米的地方咬牙切齿地一个寒颤接一个寒颤地小便起来。所有的男人都朝着厕所的方向扫射,尿流成河,刺鼻的尿水飞溅着,朝低洼处四溢而去……没等尿尽,人们又急忙返回,生怕上不了车,车开不等车外人呵。

  我边扣裤扣边朝车厢跑,门是挤不进去了,于是便学了别人的样从车窗口翻爬上去,连爬带滚地被拽进了车厢。

  定神喘气之时,忽听车外有叫卖声:“柿子,二角五一袋。”我灵机一动,决定买一袋柿子感谢刚才帮了我一把的好人,便朝窗下大声喊道:“来,这儿一袋!”我递下去五毛钱。一袋柿子刚递进车厢,火车就启动了,卖柿子的人眼看来不及找钱了,便跟了火车一起小跑,待火车加速时便将一袋柿子用力甩进窗子。

  北方的柿,色青,味甜且脆。我第一次吃到青色而脆甜的柿子。我忘不了色味更忘不了那个跟了火车一路小跑最后把一袋柿子甩进来的北方女人。

  “喂,老先生,麻烦抬一下脚。”一个温柔的声音叫开了我的眼睛。哦,又来收拾垃圾了。我抬起脚,让她扫了地上的一星点纸屑,嘴里喃喃道:“谢谢。”

  “不客气。”服务员转身离去,留下无限的温馨。

  送晚餐的车过来了,装满盒饭的小车轻盈地从过道上滑过。旅客们需要的饭菜便随即摆放在面前的小桌上。“请用餐。”从服务员口罩里流出来的三个字让你食欲大增。

  “开水在车厢口,用多少放多少,请节约用水。”

  “好好,谢谢。”

  天暗下来,我把头偏过去,想欣赏一下北方城市的夜景。

  “爸,吃饭吧,我们回去还是坐高铁,上午九点二十分从北京西站发车。整个白天,你都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儿子很懂我的心,耐心而小声地说道。

  吃完饭,天就很暗了。

  窗外,一大片一大片的灯火在远处慢慢地旋转。我忽然就想起了郭沫若先生的诗“天上的街市”。

  北京到了。从成都东站到北京西站,仅仅八个小时。

  十七岁,我第一次坐火车去北京。

  七十岁,我第一次坐高铁上北京。

  一样的兴奋,一样的刻骨铭心。

作者:倪兴国     责任编辑:代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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