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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数是上海人的行能力

发布时间:2020-06-16     来源:《上海民进》201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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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食住行的行,有关人与环境的沟通,上海人行能力的高低就体现在他的路数上。

  曾经问过不少人有关“路数”的解释,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完整答疑,人人都知道路数是什么,却说不清楚路数是什么。因为路数在生活中像上海的马路,数也数不清。

  “格(这)个人路数蛮清爽格”,是对某一个人的最高级肯定。比如某个新官上任,一番施政纲领,侃侃而谈,底下的人一边在礼节性地鼓掌,一边已经在议论:格个人路数倒还蛮清爽的;当然也完全可能鼻孔里轻轻一哼:格个人路数一点也不清爽格。路数似乎是思路。

  在老式公房公用厨房公用卫生间时代,早晨三五家人家共用一个抽水马桶,常常会有矛盾,相安无事的邻里,实在是一门有关路数的生活艺术,张家两个老人总是五点三刻,李家双职工一定六点十分,王家小学生准时六点半,不会争先恐后,也不会拖拉。报纸甚至称赞过一些楷模邻居:把各家人家的卫生间使用时间抄录下来张贴在卫生间,有利于大家自觉执行,当然这一份使用表也是人情脉脉的,它还有一个括号内的备注:有急事和急用者除外。路数似乎是对公共关系学的心领神会。

  乘公交车或者地铁,有人很自觉挤到车厢里面,有人扎堆在车门口,妨碍了别人上车下车,此时很容易听到有人在用上海话嘀咕:乡下人路数不清。路数似乎是上海本地人和外地人的习性。

  在居住条件紧张的年代,男人“嫁”到了女方的家里,和丈母娘同住,虽然不同于招女婿,地位总是低了一截,但是很多男人委曲求全,不和丈母娘吵架,这一口气一直忍到了丈母娘归西。路数属于战略战术。

  杨东平在《城市季风》中归纳了上海人比什么地方都更加严格的礼尚往来的潜规则:1,不无谓地接受人情;2,欠债要还,而且最好不要拖欠;3,还礼和受礼的价格基本相等,即等价交换的原则。路数似乎是人情往来的规则。

  上海曾经拥有全国独一无二的半两粮票,也由此倍受嘲讽挖苦。北方人吃饺子至今还是论斤的,上海人对半两的肉包菜包油条的津津乐道贯穿半个世纪。路数似乎是精明。

  一个男人在升迁的当口路数不清,与一个小女人荒腔走板,以至于后院起火,妻子大吵大闹到了男人的公司,男人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但是男人心里明白,妻子的父亲是一个要紧的人物,于是他动用一切策略危机公关,与妻子重修于好。旁人说他路数也太清爽了。路数似乎也不完全是褒义。

  路数清爽,或许还可以用另外一个沪语词汇来做部分的替代:拎得清。“拎”是一种思维过程,也是一种操作程序,“清”是一种思维结晶,也是操作成果。拎需要的是简洁明快滑爽,清要求有领悟力和推断力。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一个成功的人,一定是一个路数清爽的人。

  如果一个人路数不清爽、拎不清,那么等待他的是一连串耻辱的代号:戆大、屈西、猪头三,十三点。

  这是上海人独特的做人规范与处事标准,是一种独到的生命力的勃发与升华,它是一种对己也对人的游戏规则。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对“路数”是如此解释的:1,路子;2,招数;3,底细。显然这三条解释都不能精准地解释上海人的路数。在《汉英词典》中,路数更是被简单地解释为way(路,方法)。就此可以得出的结论是,“路数”仅止于上海人的生活态度和生活能力。

  上海需要懂路数的人,也只有懂路数的人才能够在上海立足。上海的路数与草原高坡、崇山峻岭的路数迥异。别的地方是开门见山,上海是开门见红绿灯,上海的红绿灯一直以来是全国最密集的,红绿灯代表的是城市的路数;上海城市虽大,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空间狭小,需要有公共路数的确立和私人路数对公共路数的服从。“信天游”诞生在黄土高坡,那是隔山的男女扯着嗓子喊出来的高八度,吴侬软语缠绵在上海滩,那是弄堂男女生怕隔墙有耳的悄悄话。当上海这一座城市具有全国的唯一性的时候,上海人的路数也一样的唯一。

  应该进一步地说,即使是上海人,男人和女人对路数熟稔和陌生是有区别的。在上海,女人的脑子固然要清爽,女人的路数不能太清爽,路数太清爽的女人,一脸的算计,满腹的厉害,反而失去了女人的味道。上海男人没有这么一份豁免权。比起其他地域的男人,上海男人因为身处上海更加像一枚多棱镜,需要处置、协调与更多的切面的关系。哪怕是在墙上敲一个钉子,就涉及到了与隔壁邻居的关系。

  路数清爽的人是用心的人,却不完全是功于心计的人,更多的是对社会法则的遵守,是对人与人生活游戏规则的遵守。一般说来,遵守总是一件被迫的事情,但是对于上海人来说,就像尊敬自己的师傅会转化为来日自己做了师傅被尊敬一样,遵守社会的明法则潜规则,受益者不仅是别人,有时候就是自己,甚至还会发生传奇的故事,以至于人与人的游戏规则在这么一个城市里,可以经久不衰的传承。

  有一位出租车司机,就因为路数清爽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虽然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但是至今还是看得见路数的来龙去脉。

  差不多是15年前的往事了。某一天,出租车司机孙宝清在浦东街上兜生意。下班高峰的时候,上来一位乘客坐在后排,吩咐孙宝清去浦西的海鸥饭店。车子开了一会儿进了隧道,乘客忽然叫到:“先生,很抱歉,我出门换了条裤子,皮夹在那条裤子,我身上没钱了,能不能往回开?”——在智能手机诞生之前,出门皮夹子没带要急死人的。孙宝清很简单地拒绝:“这里是隧道,不能掉头,要出了隧道再绕回去。”客人看看手表:“可是我有一个重要的约会,迟到不太好,你有没有办法可以快一点?”见乘客很急,孙宝清当即说:“这样吧,我先送你去海鸥饭店,钞票以后再说好了。”“谢谢,太感谢了。”这样的事情,孙宝清不是第一次碰到,十几元二十元的,他能帮则帮。

  到了海鸥饭店,乘客连声感谢下了车。细心的孙宝清突然想到什么,立刻摇下窗叫到:“先生,给你30元乘车券,你晚上回去还是没钱的,可以用它付出租车费,肯定够了。”当时上海还有出租车的乘车券。乘客没有想到眼前的司机心这么好,又这么周到仔细。也是为了表示自己不会食言,乘客递给孙宝清一张名片。孙宝清赶着做生意,随手就把名片放在车的仪表盘前。

  车费只需要17元,孙宝清想这个乘客路不熟,晚上回去时,万一车费超过20元怎么办,于是就给了30元,足够他回去。

  孙宝清是老实本分的,是善良的,当然他的路数也是清爽的:眼前的乘客谈吐有礼,不像是要故意赖几十块钱的人。上海的出租司机,像孙宝清这样免费为乘客拉一差的很多,但是像孙宝清再送人家30元乘车券的很少。出租车司机赚钱不容易,没有大方到送钱的地步。

  孙宝清没有把30元放在心上,他不知道他是把30元送到了人家心里。30元的乘车券改变了他的生活。两天后,那一位乘客不仅联系到了孙宝清,而且还问他:是否愿意换一个工作,到银行来开车?原来两天前的乘客是美国纽约银行上海分行行长龚天益,他刚刚到任,还没有配备司机;当孙宝清免费拉了他一趟,还把30元乘车券送给他的时候,行长心里已经有了最好的司机人选。

  那时候,上海出租车不拒载不斩客是全国出了名的,即使是第一次到上海的外地人,都敢于坐出租车而不必担心,这与上海严格管理有关,但是不得不承认,上海的出租车司机,秉承了上海人的血脉,愿意服从管理,一旦形成了游戏规则,上海的出租车司机就会自觉地去遵守。这就是路数。其他城市并没有缺少管理,而且还经常到上海取经学习,只是取回去的是经,而不是活生生的上海人,那些经便显得水土不服,这是路数与人不匹配的缘故。

  比起孙宝清凭良心做、凭本事吃饭老实本分的路数,另一个上海人余纯顺称得上了不起。1996年6月——一晃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余纯顺走到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站——罗布泊沙漠。这是个死亡地带,几乎没有人曾经走过去。余纯顺要徒步穿越。他走进了罗布泊,不久,就发生了一场沙尘暴,余纯顺悲壮遇难。在此之前,余纯顺已经远离上海,8年徒步行走4万多公里。

  上海人是佩服余纯顺的,因为他做了绝大多数上海人想不到、更做不到的事情,但是上海人很少羡慕余纯顺,要羡慕还不如羡慕孙宝清,因为孙宝清的生活是绝大多数上海人的生活。开出租的几乎所都这么说,孙宝清人是好,不过也是额骨头碰到天花板,运道好,阿拉就算做了好人,也碰不到外资银行行长,而且还刚刚上任缺司机,没这么巧的。在佩服余纯顺的时候,仅仅是佩服他徒步旅行的勇气,而不是佩服他远离上海远离家,甚至可以说,余纯顺的路数,是受到广泛的非议的。余纯顺想体面地生活,想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自学考大学毕业也没人用他,妻子又同他离了婚,自卑到了极点,他想通过非常的徒步行走来证明他作为男人的存在价值,但是直至遇难他没有为社会创造价值。

  曾经有许多媒体评价余纯顺不像上海。这种评价是出于称颂,称赞他的豪迈,称赞他的血性,称赞他的率性,也不经意地道出了余纯顺与上海这一个城市间的不融合,他不具备、至少是缺少一个上海人的生活路数。

  孙宝清的生活也不如意,如果不是传奇般的经历,他就是开出租车开到退休的人,但是也是对开出租用心的人,他的路数是清爽的。齐家治国平天下,对于芸芸男人来说,治国和平天下和自己不搭界的,只有齐家是自己的能力,是自己的责任,也是自己的幸福。一个男人齐家都做不到,一切都是空话。

  (摘自《上海路数》,作者/马尚龙,文汇出版社2019年4月出版)

作者:马尚龙     责任编辑:代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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