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之爱

　　窗外，停着一只红蜻蜓。

　　这是一只漂亮得令人心醉的红蜻蜓。她有着妩媚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眸、细长的腰肢、曼妙的身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有着一身红得耀眼的衫衣！

　　这只红蜻蜓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她神情冷傲，像个骄傲的公主。她风尘仆仆，一定飞越了千山万水。

　　而她，在这扇窗门前，停了下来。她含情脉脉，是那么专注地看着房间里的主人。

　　房间里的主人，是一位仪表堂堂的书生。他正襟危坐，目光炯炯，时而踱步吟诵诗文，时而掩卷沉思。他清秀的脸庞在烛光的映照下，是那样的光彩动人。

　　这只红蜻蜓，似乎从没见过这么耐看的脸。她从他的窗前飞过，当第一眼看见这张脸，她的翅膀便停住了。

　　这张脸是光，是电！红蜻蜓想看得更清楚，更透彻，便通过窗格，飞进了书生温暖的房间。

　　从此，这房也成了红蜻蜓的家。她停在书桌正前方的壁沿上，这样的位置和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书生读书的模样。她总是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书生。而只有在深夜，书生入睡后，她才轻轻飞到书生鼻前，轻轻唱歌，轻轻漫舞。她相信书生在梦中，一定能听到她美妙的歌声，一定能看到她美妙的舞姿。

　　红蜻蜓真的相信，因为她多次看见睡梦中的书生，脸上露出微笑。

　　红蜻蜓很陶醉，很快乐。

　　然而，一天夜里，红蜻蜓的快乐，被一只蜘蛛打破了！

　　这是一只好大的毒蜘蛛啊，红蜻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毒蜘蛛！和它比起来，自己是蚂蚁，而它是大象！当她第一眼见到这魔鬼，就几乎魂飞魄散，晕厥倒地！

　　红蜻蜓花枝乱颤，芳心大乱，她慌忙拍打翅膀，想飞出窗门，远离这魔鬼！

　　毒蜘蛛其实并没有注意到红蜻蜓，她顺利地飞出窗口，长舒了一口气。然而她一回头，刚刚安定的心马上又绷紧了——毒蜘蛛正沿着长长的蛛线，从房顶一步步向熟睡中的书生靠近，靠近，靠近！

　　红蜻蜓大声呼救，然而她的声音太小，书生听不见。眼看毒蜘蛛就要挨着书生额头了，红蜻蜓不由多想，以箭的速度射进房内，停在毒蜘蛛上方的蛛线上，使出全身力气摇晃！

　　毒蜘蛛回过头来，轻蔑地看了一眼这只不起眼的小东西，没有理会，继续向下滑去。它甚至已经能感受到书生温热的鼻息，嗅到书生血管里散发的芳香！

　　蛛线摇得更厉害了，似乎就要绷断，毒蜘蛛的头几乎被摇晕了！它恼怒地回转身，一步步往上爬。它知道，黏稠的蛛线已经粘住了红蜻蜓的翅膀，这小东西自寻死路！

　　……

　　……

　　清晨，朝阳升起，是那样的舒适清新。书生从美梦中醒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蓦地，他发现额头上方，悬挂着一只硕大的毒蜘蛛和一只小小的红蜻蜓，不由得一声惊叫！

　　书生颤抖着靠近，才发现它们早已死了。红蜻蜓的衫衣七零八落，但她的小嘴，却狠狠地咬住了毒蜘蛛的颈脖；她的两只前爪，却狠狠地刺进了毒蜘蛛的双眼！

　　“这红蜻蜓太漂亮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红蜻蜓，真可惜。”书生把红蜻蜓捧在手心，惋惜地感叹道。他不知道昨夜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争斗，但此刻却能看见，红蜻蜓美丽的眼角和脸庞，残留着两行清亮的泪痕……

　　蛙之爱

　　我非常喜欢青蛙，真的，非常喜欢。

　　有多喜欢呢，这么跟你说吧，青蛙呱呱叫的季节，我几乎每天都要吃点。

　　别睁大眼睛张大嘴巴，你猜对了，我喜欢青蛙的具体含义是喜欢吃青蛙。我知道这爱好不对，青蛙是人类的朋友，是益虫，但青蛙实在是太美味了，我无法抗拒。

　　冬去春来，大地复苏，冬眠后的青蛙就出来了。特别是到了五六七月，那是青蛙最活跃的时节。稻田里，池塘边，山林里，果树间，到处都可能藏着惊喜。

　　白天，我就手持钓竿，以蜘蛛和蚱蜢为饵，到田间地头诱钓。夜间，我就手持大电筒，循着蛙声寻找猎物。强光照射下青蛙一动不动，我只需伸出一只大手就搞定了。

　　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都说我懒，说我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但平心而论，对于捕捉青蛙这项事业，我是兢兢业业的。我常常起早摸黑，披星戴月，爬山涉水。我吃不完的青蛙，就拿到场镇黑市上卖。近年来我衣食无忧，还全靠了这买卖。我感觉我的日子优哉游哉，快活似神仙。

　　当然，我也有烦恼，那就是我的爱情一片空白，我的女神始终没有出现。其实我也喜欢过几个女孩，但她们都对我嗤之以鼻，我也懒得理她们。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青蛙竟会成为我的媒娘，在芸芸众生中将我的女神推到我面前。

　　那一天，我提着一大篓青蛙来到场镇黑市，看见市面上仅有一家同行在偷偷叫卖，不禁暗暗得意。现在青蛙越来越少，可谓奇货可居。况且政府对买卖青蛙打击力度加大，胆小的不敢做这生意，这反而促使青蛙价格节节攀升。我正准备放下竹篓等候买主，忽然发现，一个女孩买下旁边那位同行的青蛙，正迎面向我走来。

　　我的心似乎被刺了一下，头脑一片空白，这几乎就是心脏病发作时的症状了，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经历这种感觉。她的身材匀称有致，像花儿一样美；她的皮肤白白净净，像雪花一样纯；她的眼睛扑闪扑闪，像星星一样亮……直到她的呼吸触碰到我鼻间，我才回过神来。

　　我感觉自己有点眩晕。

　　我恍然大悟：她，她，她一定是经常到梦中与我相会的那位女孩！

　　竹篓里装的是青蛙吧？你开个价，我全买了！她面无表情，口气挺大。

　　要在平时，我会马上回答“好咧”，然后找秤称重，数钱走人。可这时候却没话找话，美女，你买这么多青蛙，是自己吃还是送人，或者你家是开餐馆的？

　　吃什么吃！青蛙是人类的朋友，我买去全部放生！她的声音提高八度，看得出她正拿鄙视的眼光看我。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头脑一片空白，这肯定是心脏病发作时的症状了，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经历这种感觉。

　　美女，你弄错了，我艰难地清了清嗓子，我，我也是买青蛙去放生的……天哪，我竟然说出这种天打五雷轰的话，我被自己的谎言吓了一跳！

　　哎呀不好意思，我误会你了，她的脸顷刻多云转晴，我甚至可以看见一片一片花瓣在她脸上盛开。更要命的是，她一下子捉住我的手，要不咱们一起放青蛙去！

　　好咧，我响亮地回应，事实上我内心已经兴奋得晕厥过去。我全然忘记了怎样跟着她的脚步，怎样任她把我辛辛苦苦捉来的青蛙，一股脑儿放进稻田里……

　　我不再捉青蛙，我和青蛙化敌为友。我还找了份正式工作，我和她都成了环保志愿者和公益代言人。青蛙是人类的朋友，买卖青蛙可耻！我们走村串户做公益宣传，感觉青春充满了力量和意义！

　　乡村的夏夜蛙声一片，这是世上最美妙的乐音。时光如电，岁月如梭，每当我跟小女儿谈起我和妈妈在场镇黑市认识的情景，小女儿总是咯咯大笑……

　　旅之爱

　　起风了，大爷打了个哆嗦。大娘赶紧上前，从包里拿出一件外套给大爷披上，责怪道，叫你出门多穿点，你偏不听，这下着凉了吧。

　　大爷摆摆手笑道，我的身体一向很好的，这点风怕啥！

　　大娘反驳说，你的身体好，那是以前！你看你病了这么久，身体早拖垮了！

　　大爷一把捉住大娘的手，叹口气说，我病这么久，可苦了你了。等我病好后，一定好好陪你玩！

　　大娘赶紧松开手，环顾四周说，老不正经的，这大把年纪了还拉手，不嫌害臊！咱们都玩一辈子了，还玩啥？

　　大爷哈哈大笑，不经意间医院到了。

　　满脸络腮胡的医生拿出一大叠的化验单和片子，微笑着说，大爷大娘，恭喜你们，大爷的病治好了，这多亏了大爷顽强地与病魔作斗争，也多亏了大娘无微不至地照顾，都不容易啊！我建议两老庆贺一下，比如出门旅游散散心什么的！

　　这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大爷大娘对望一眼，像卸下千斤重担，长长地舒了口气。大爷拍拍络腮胡的肩膀，伸出大拇指说，医生，也多亏了你啊！你的建议非常棒，我决定和老伴到北京玩一趟，庆贺庆贺一下！

　　一出医院门，大娘拉着大爷转过街角，瞅着没人，便停下脚步，虎着脸责怪大爷道，你怎么瞎吹牛呀？你的病刚好，身体还很虚弱，应该在家好好休息。况且，咱家没多少积蓄，到北京旅游也太浪费了！

　　大爷睁大眼睛，犟劲上来了，粗声粗气地说，我病好了，你不高兴？我想旅游，你心疼钱？那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你，你……大娘被这话噎住了，恼怒地点了一下大爷鼻头，不再说话。

　　不管怎么说，大娘最终还是听从了大爷的话，老两口乘上了开往北京的高铁，踏上了奔赴首都的旅程。他们平生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北京真繁华啊，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睁大眼睛，生怕漏看了风景。这一回，大娘始终拉着大爷的手，生怕他把自己弄丢了。天安门太庄严了，故宫太雄伟了，长城太奇观了，圆明园太震撼了……老两口一路惊叹着，首都留下了他们奔忙的足迹和开心的笑声！

　　你跟着我受苦了，我早该带你来了，大爷自责地说。

　　你这不是带我来了吗？大娘笑着说，跟着你过再苦的日子，我都愿意。

　　大爷爱怜地摸摸大娘的额头，也笑了。他们回忆起初恋时的甜蜜，回忆起独子溺水身亡的苦痛，回忆起大爷生病时的艰辛，不禁慨叹人生无常，命运弄人。离开北京时，大爷为大娘买了一条漂亮的蓝围巾。

　　旅游回家没几天，大爷病情突然恶化。还未来得及送进医院，大爷就拉着大娘的手，带着淡淡的笑容，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一下子击倒了大娘，大娘哭得死去活来。络腮胡医生默默来到大娘面前，劝大娘节哀，劝大娘振作起来，不要辜负大爷的期望。

　　络腮胡医生告诉大娘，其实大爷早瞒着大娘提前来医院拿诊断书了。大爷自知病情恶化，自知时日不多，便决定放弃治疗，并恳请医生帮他演一出戏。大娘曾经说过，作为中国人，一辈子没有去过北京，这是多么遗憾的事呀。大爷知道大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北京旅游。大爷想在人生最后旅程，陪伴大娘实现心愿！

　　大娘捧着漂亮的蓝围巾，泪水模糊了双眼……

　　花之爱

　　春风沉醉的傍晚，护城河边杨柳依依，鸟语花香。娓娓看见一棵高大的柳树下，老公高鲜正将一束星辰花交到一个女孩手里。女孩身材姣好，背对着自己。高鲜磁性的声音再熟悉不过：我爱你！娓娓气哭了，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娓娓终究没有看清女孩的面容，因为梦醒了。

　　梦醒后的娓娓躺在床上，眼角湿润。她望了望梳妆台，那束星辰花还插在花瓶里。她摸摸身旁，床上空空如也。她知道高鲜今天要到城里开会，肯定是很早就出门了。

　　因为没睡好，整个上午，娓娓的头都昏昏沉沉的。中午在服务中心综合食堂用餐时，娓娓遇见了高鲜单位的几个女同事。一个打趣说，娓娓，你家高鲜挺有女人缘的，我们都挺喜欢他呢！还有一个提醒说，娓娓，你家老公长得帅，你们是再婚，可得看紧点！

　　要在平时，娓娓听了不会在意，甚至会自得，这不正好证明自己找的老公有魅力嘛。但因为昨晚的梦，娓娓听了很不是滋味。

　　傍晚，娓娓闷闷不乐回家。听见卫生间里稀里哗啦的，还夹杂着哼歌声，知道高鲜回家了，正在泡热水澡。而桌上热气腾腾，有娓娓最喜欢吃的红烧鲤鱼和姜丝兔，看来高鲜已下厨做好饭菜，正等着娓娓回家晚餐呢！

　　娓娓脸色舒展了一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再婚以来，高鲜总是这样宠着娓娓，变着法子给娓娓做好吃的，从不让娓娓进厨房，怕滚烫的油花溅伤了娓娓。

　　这时候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是高鲜放在寝室的手机发出的。平时娓娓从不动高鲜的手机，但此刻娓娓一个箭步上前抓起手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叫“妈”的发来短信：在吗？

　　娓娓的手有点发抖，她慌乱地翻看通讯录中“妈”的手机号码，很陌生，脸色顷刻晴转多云。高鲜的妈有两个，一个是生母，但早已去世；另一个是岳母，就是娓娓的妈，但那个号码娓娓能背下来！

　　娓娓感觉脑袋有点眩晕，她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难道这个“妈”只是个代号？难道梦境成真，高鲜在外面真有了别的女人？娓娓的胸脯大喘气，她正准备拨电话过去，但转念一想又忍住了。她定定神，咬咬牙在手机上回复道：我在，有什么事吗？

　　手机那头很快回复：你以后不要经常过来看我了，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不想因此影响了你和娓娓的感情。

　　轰！娓娓觉得脑袋快爆炸了，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原来送她星辰花，口口声声说要爱她一辈子的老公，竟然也是感情的骗子！星辰花的花语是“勿忘我”，娓娓因此喜欢星辰花。由于星辰花只能长在山上，不适合家栽，高鲜就买来干花，说这样的花永开不败，正好见证他们永不凋谢的爱情！原来这一切都是花言巧语，都是过眼云烟！娓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跑进里屋，把梳妆台架上的那束星辰花狠狠地摔倒在地，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抓起手机，无力地回复道：妈，你已经影响了我们的感情，我成全你们……

　　高鲜从卫生间出来，本来满心欢喜，但一看娓娓的样子傻眼了。他一把抢过手机，腿软了下去。娓娓，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娓娓摇摇头，她不想听高鲜任何解释。闺蜜曾经善意提醒她，再婚的感情更不牢固，更加脆弱，女人需要更好地保护好自己，以免感情再次受到伤害。看来闺蜜的提醒一语成谶了！

　　这时候高鲜的电话响了，高鲜只听了一句，就把电话递给娓娓，诚恳地说，娓娓，我妈请求你接个电话……

　　娓娓木然地接过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好孩子，高鲜爱着你呢，你可别误会。我真是高鲜的妈，不是亲妈，是前岳母。我独生女儿车祸去世后，老头子伤心过度病倒，也到另一个世界与女儿团聚了，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高鲜看我可怜，时不时来看望我、照顾我，跟从前一样亲。高鲜认识你以后，因为你强烈要求再婚双方不得再与前任家庭有任何瓜葛纠缠不清，高鲜就只得偷偷来看我……

　　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娓娓的泪又来了，但这次的泪很复杂，既有惊讶、欣喜的成分，也有惭愧、不安的滋味。

　　妈，我错怪您了，也错怪高鲜了，以后我会和高鲜一起来看望你的！娓娓接过高鲜递过来的手帕，声音有点发抖，但很动情，很温柔。

　　一旁的高鲜把星辰花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插进花瓶。星辰花的花语是“勿忘我”，这样的干花真的是永开不败，正好见证永不凋谢的爱情！娓娓笑了，与高鲜抱在了一起。

　　晚上，娓娓又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春风沉醉的傍晚，护城河边杨柳依依，鸟语花香。在一棵高大的柳树下，老公高鲜正将一束星辰花交到自己手里。老公磁性的声音再熟悉不过：我爱你！

　　[作者简介]

　　殷贤华，民进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民进重庆市委会文化专委会副主任、民进重庆市委会理论研究会副会长、《重庆民进》特约编辑、民进重庆荣昌区委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