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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敬恩:鼓岭——相逢在雨中

发布时间:2022-10-10     来源:民进厦门市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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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鼓岭是福州鼓山之岭,牯岭是江西庐山牯牛岭的简称,有意思的是,国内这两处因为老外兴盛起来的著名避暑胜地,中文发音均和英文cooling(清凉)暗合,看来在人类的基本需求方面,大同世界倒也不难实现。从鼓山涌泉寺的无尽空门里走出来之后,福州的朋友带我去看了鼓山中的绣球花谷。花花世界就是好,姹紫嫣红,可以忘忧。可等从花谷里爬上来再回首看那些还在花丛中手舞足蹈的游人时,忽然又觉得人世间的悲欢原来也都小如草芥,“花开花落本无心,自喜自悲枉多情”罢了。

  鼓山上的绣球花百年前便有。夏季是绣球花的花期,来避暑的老外喜欢在房前屋后种一些,鼓岭那些单调的灰白色石头房子便像是穿了好看的花裙子。在郁达夫笔下,鼓岭是“小小的厨房,小小的院落,小小的花木篱笆”;可今人大多嫌弃“小”,喜欢“大”,喜欢“多”,所以这几年鼓岭一带的绣球花种得满满当当,到哪里都看得见。鼓岭肥沃湿润的土壤很适合绣球花的生长,那些带着甜蜜感、如同水晶糖果般的红蓝粉紫,纷纷从地下冒出来,撩拨着路人的心情也跟着有一丝丝荡漾。久了肯定会有一点点腻,不过我只是匆匆一游,拍照就走,甜度刚刚好。鼓岭避暑社区始于1885年夏,美国牧师吴思明从福州城区翻越鼓岭去连江,发现鼓岭清凉宜夏,就租了当地的民宅当起了第一只“垂直迁徙的候鸟”。次年,英国领事馆医生任尼率先在鼓岭开始自盖避暑别墅。随后的半个世纪里,20多个国家的在华人士在鼓岭陆续修建300多座房子,学校、万国公益社、商铺、诊所、电报局、邮政局和警察局等等,一应俱全,还有10个网球场和3个游泳池。每年避暑高峰期游客3000多人,他们许多是来自福州烟台山(福州开埠之后的使馆集中区)。

  鼓岭社区并不大,那些“别墅”大多就是几间屋子罢了,让人想起海蒂爷爷在阿尔卑斯山中的小屋,而不是天鹅堡。这种“平民化”其实是个假象,那个时代能在此盖屋子的可不是平民。经历了若干年的沉静,资本的力量肉眼可见在这里已经开始了二次贵族化改造。我本想在这里住一晚的,但看了看报价,还是算了,反正山下的日子如今也有空调——科技进步才是穷人的好朋友。福州的朋友说她之前也常来此避暑,但这几年不来了。她倒不是因为价格,而是觉得人多了,杂了,有些吵闹。你看,无论差钱还是不差钱,我们都觉得逛鼓岭比住鼓岭更好。

  逛鼓岭,当然是先去看看柳杉王,那是一株主干已经被雷劈断依然势如雄狮的大树,早已被附近的居民封神,享受着香火。望着被围起来,脚下摆满绿植的柳杉,朋友说她小时候经常在这树下玩,因为大树之下寸草不生,是山上难得适合小孩子蹦蹦跳跳的地方。鼓岭上的柳杉多栽在屋前,高大挺拔,像国内出过举人老爷家的门前旗杆,彰显着主人家的骄傲。也让那些老外想起欧洲的云杉和北美的冷杉:故园已远,唯树犹似。我没办法帮朋友找回童年,从鼓岭回来后就专门写了一篇《柳杉》做个纪念。雨落在鼓岭的小巷,撑着伞,我不是戴望舒,遇不到丁香一样的姑娘,但在风雨中对着盛开的风雨兰倾心赞赏未尝不是雅事一桩。地表的雨水汇聚成溪,再跌落成池,池中浮萍翻,桥头翠鸟立;渗入地下的雨水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黑暗,终于冲破石壁,成了汩汩清泉,比那溪水更加清冽,甚至还有一丝清甜。石壁上刻着字,看落款,算算比那些来此避暑的外国人早了八百年。

  我和朋友们都是喜欢大自然的人,并不会因为雨觉得扫兴,反倒是因为雨天路易滑,所以行走得很慢,多了留意周遭的时光。否则,乌云之下,从山坡上竹林边湿暗的草丛里冒出来的那几杆“红缨枪”肯定会被我们忽略。那是刚开花的野生天南星科植物“魔芋”:斑驳而笔直的长茎和柔软的粉紫色佛焰苞上,花蕊柱挺立如枪头。在鼓岭见了很多人工种植的花卉之后,忽然看到它们,让人有遏制不住的冲动扔掉雨伞,爬上去给它们来一个特写。

  不怕雨的还有棘胸蛙。这种平时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的蛙,因为大雨的召唤,出现在通往教堂的台阶上。雨越来越大,它浑身湿透也无所谓,我是比不过它的,所以决定找了个地方避雨。没想到在避雨的小小展馆里,我遇到了鼓岭上悠久的博物传统。那些宜夏别墅、富家别墅还有万国公益堂里曾经来来往往的晚清及民国早期的外国人,它们很多都是传教士、医生,大多还兼是一个博物学家。面对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传教的使命感、宗教的慈悲、好奇心以及来自身后帝国的荣耀和自负等等混在一起,让他们在旅居此地时,对动植物的观察和记录成为一种超越了爱好与消遣的自觉。

  比如1900年来华的美国卫理公会的传教士柯志仁(Caldwell),采集标本,绘制科学绘画都做得认认真真,望远镜与猎枪是随身带的,甚至因为用猎枪打死50余头华南虎除了当时所谓的的“虎患”成了众人心中的英雄。资料上还说柯志仁担任过福清第三中学前身培元书院的院长,朋友正好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我便喊她过来看,低头时发现展柜里竟然还有一本《South China Birds/华南鸟类》,我也算国内资深的观鸟爱好者,知道这是记录中国鸟类最早的现代科学著作之一,没想到作者正是柯志仁父女。亚马逊上至今仍可以找到这本1931年新年出版的书,有意思的是2014年一个叫Gail Harris人给卖家的留言:

  I admit to being biased because this book was written by my grandfather and the stories in it were written by my mother. It is a unique description of the birds existing in south China in the early part of the 20th century. It is scholarly and descriptive with personal observations and narratives of how the birds were identified. China has changed so much in the last 100 years with so much environmental degradation, air pollution and habitat destruction that I have no idea of how many of these beautiful birds still exist. So the book is a glimpse into the past, a picture of the birds that once inhabited the wild forests and coasts of south China.

  我想,这位自称柯志仁后人的Gail Harris担心的没有错,但他可能不知道在华南已经找不到华南虎,也确实很可能太久没有来过中国了。对于那些从小生活在鼓岭,后来离开中国的很多外国人来说,鼓岭是童年美好时光的代名词。1901年,后来成为美国加州大学物理学教授美国人密尔顿·加德纳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初的9个夏天。加德纳逝世后,妻子伊丽莎白四处打听这个让丈夫临终前依然念念不忘的“KULIANG”究竟是中国的哪里。一开始误以为是庐山“牯岭”,最后通过加德纳一直珍藏的几枚邮票上来自鼓岭邮局的邮戳,才弄清楚“KULIANG”是福州的“鼓岭”。1992年,她写的有关丈夫这段经历的文章被时任福州市委书记的习近平读到后,特地邀请伊丽莎白来到她爱人毕生难忘的鼓岭宜夏村,成为一段佳话。我猜那些忘不掉鼓岭的人,也可能是因为这里的菜肴真的好吃,尤其是这里的宽叶韭菜炒鸡蛋,清甜芳香。当地人管宽叶韭菜叫亥菜(学名Allium hookeri),我不知道这名字的由来,但不妨碍我吃了很多,并且已经惦记上了。

  附英文留言翻译:我承认有偏见,因为这本书是我祖父写的,其中的故事是我母亲写的。这是对20世纪初中国南方存在的鸟类的独特描述。它是学术和描述性的,包括个人观察和叙述鸟类是如何被识别的。在过去的100年里,中国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环境退化,空气污染和栖息地破坏如此之多,以至于我不知道这些美丽的鸟类中还有多少仍然存在。因此,这本书是对过去的一瞥,描绘了曾经居住在中国南方野生森林和沿海地区的鸟类。

作者:朱敬恩     责任编辑:邵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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