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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梳子

发布时间:2018-05-02 来源:《开明》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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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6年和1987年,在余杭良渚镇附近,考古人员接连挖掘出反山和瑶山两个新石器时代良渚文化显贵者大墓和祭坛遗址,出土一千多件精美绝伦的玉礼器。这一石破天惊的考古大发现,轰动国内外。在这些玉礼器中,除古籍上有载的璧、琮、钺、璜等之外,还有许多不明名目者,考古人员只好依其外形,分别命名为半圆形器、圆柱形器、三叉形器、锥形器、冠状器等。

  其中的玉冠状器,因其形如冠帽而命名。除了良渚反山、瑶山遗址之外,上世纪80年代以来,这种类型的玉器在江苏、浙江、上海等地的良渚文化大墓中多有出土。但因不清楚其用途,故一直称之为玉冠形器、玉冠状器,也有称玉倒梯形器的。“冠状器”“倒梯形器”云云,均依形而名,于史无征,说法固然形象,总觉不够严谨。一直到1999年7月浙江海盐县横港乡周家浜遗址一件玉背象牙梳的出土,才解开了冠状玉器的谜团:原来玉冠状器只是玉背象牙梳的一个部分,下部的象牙梳可能是因朽烂或丢失而不见了踪影。

  后人由是得知,这种玉冠状器应该是一种镶嵌玉饰,这件玉梳背象牙梳就是一个鲜明的例证,几千年的历史谜雾由此得以廓清。从此在一些著录中,就把玉冠状器改称“玉冠状梳背”了。不过也有一些顽固的,坚决不改,仍是坚称“玉冠状器”。

  如今陈列在海盐县博物馆的这件玉背象牙梳是考古发掘出土的首件、也是目前全国唯一的玉背象牙梳完整器。它的出现,明确解决了玉冠状饰的用途与定名问题,意义重大,毫无疑议地成为了海盐县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不过我个人更感兴趣的是那柄象牙梳子。它的年代迄今已有近五千年左右,可能得算是比较早的考古发掘的梳子实物样本了。

  据说在发掘时,这件玉背象牙梳出土于墓主人头颅下方,当时六根梳齿均已断裂,考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其起出,并作了修复。整器呈倒梯形状,通高10.5厘米,玉背顶宽6.4厘米,象牙梳上宽4.7厘米,厚0.6厘米。冠状玉质梳背已沁为鸡骨白色,呈良渚文化神徽羽冠形态,下端呈凸榫状,嵌入象牙梳顶端的凹槽内,并用两枚销钉作固定。象牙梳上部正反两面阴刻席纹,下部切割打磨出6枚梳齿。令人惊异的是其制作工艺之精巧。玉冠状饰与梳齿的连接是通过榫卯结构实现的,玉冠状饰嵌于梳齿上的凹槽,再通过榫眼用铆钉固定,技巧之精妙,令人观止。

  说良渚文化的玉冠状形梳背,其实只是个引子,主要想说说我们平日司空见惯的梳子。

  说起来梳子也算是我们日常生活须臾离不开的用品,更况在现在这个“看脸的”时代,人们对于仪表外形更其重视,很难想象一个人早起没有梳头洗脸就会蓬头垢面地出门。那么问题来了,梳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才有的?最早的梳子会是什么样子的?

  根据远古传说,梳子是由轩辕黄帝的王妃——方雷氏因受到鱼骨的启发而发明创造了梳子,因最初的梳子是用木头所制,故“梳”字也从木旁。传说固然缈茫,但恐怕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至少我们看鱼骨的形状,与梳子倒确实是有点像的。不过我更愿意相信最早的梳子乃是人的五指。原始人类蓬发遮脸,日常用手指将头发捋顺,恐怕是顺利成章的事。不要说远古,就是当下,当我们需要整理仪容而手边一时没有梳子时,不也是沾点水用手指来捋发的?古今同理。杜工部《春望》诗的末两句:“白发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这个“搔”字,不也就是用手指抓挠头发么。

  梳、篦统称为栉,成语有“栉风沐雨”“鳞次栉比”等,非常形象。梳乃指齿较疏者,原用作理顺发丝。篦则齿密一些,可用作除垢。从古到今,吟赞梳子的诗文不少。如晋人傅咸《栉赋》云:“我嘉兹栉,恶乱好理,一发不顺,实以为耻。”可见头发要理顺是基本的仪表要求,否则古人“实以为耻”。

  梳篦不仅为日常实用,同时也插于发间,作为装饰。且古代不仅限于女性,男性亦视之为时尚。远古先民多用牙、骨、木或铜制作梳篦,迄秦代,已有漆绘各种生动人物于其上。唐宋时则兴以金、银和玉制梳,雕镂精致华丽,甚至镶嵌珠宝,故能保存至今者,洵属珍稀难得。

  1959年山东宁阳县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一柄透雕象牙梳,呈长方形,长16.7厘米,有17个细密梳齿,顶端有三个圆形穿孔。河南安阳妇好墓出土的商代骨梳,梳呈扁方形,线刻兽面纹,梳背正中刻一只小鸟。另有一件玉梳在梳背雕两只相向而立的鹦鹉,有15枚梳齿。湖北江陵出土秦代木质彩绘角抵梳,马蹄形,上绘三人作角抵戏。湖北云梦雨台山楚墓出土一件竹梳,也作马蹄形,素面。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象牙梳篦也作马蹄形,长8.8厘米,宽5.9厘米,有梳齿20枚,细密均匀。魏晋南北朝时期梳篦造型多上圆下方形似马蹄,把手、梳背较厚,两面梳有精致图样,常见有人物、凤鸟、野兽及几何纹样。令人惊奇的是一种梳篦在宽度不到10厘米的木片上均匀分出一百多根梳齿,梳齿薄如纸片,在顶部接近梳背的地方整齐如一,其工艺之精湛可知。青海西宁出土一件北周时期象牙梳,梳背正反两面刻有形象逼真的对龙和对凤图案。隋唐五代时期梳篦形象有所变化,多做成梯形,多以牛角、象牙、玉制成,造型简单纹饰较少。插发用梳篦则较讲究,常以金银铜片制成,上饰精致华丽纹样。湖南长沙唐墓出土一件牛角梳,装饰金质梳背,上打凿精美的花鸟纹样。江苏扬州三元路唐墓出土一柄铜梳,梳背中央透雕对凤,四周围绕数层花边。江西彭泽县北宋易氏墓出土一件银梳,梳呈半圆形,长11厘米,梳背镂刻双狮戏球及缠枝花纹。宋代之后梳子形状趋于扁平,多为半月形。明清时期基本保持宋制,与汉唐形成鲜明对比。

  1988年陕西咸阳国际机场贺若氏墓出土一件双鹊戏荷纹金梳背,堪称精美古梳之翘楚。梳背呈梯形,纯金底上为金筐的双鹊戏荷纹,其中还残存几粒青金石、绿松石宝钿;在没有宝钿的地方,填满金珠焊接而成的金粟,形成一种类似“鱼子底”的效果。梳背上原本接有象牙的梳齿,惜已残断不存。这样的金梳,在当年可算是最时髦的首饰,诗人们曾屡屡地提到。温庭筠《鸿胪寺有开元中锡宴堂,楼台池沼,雅为胜绝。荒凉遗址,仅有存者。偶成四十韵》中描写歌女舞伎的装束,就有“艳带画银络,宝梳金钿筐”之句。


  大约从中唐开始,女性们流行在头上插戴各种梳子,这些梳子实际不再是梳头理发的实用工具,而是首饰,今天一般将其称为“插梳”。其时插梳之法,多为上下或左右对称各插一把小梳,甚至有满头插遍的。其时诗文中多有描写:

  唐元稹《恨妆成》:“满头行小梳,当面施圆靥。”

  元稹《六年春遣怀》诗之四:“玉梳钿朵细胶解,尽日风吹瑇瑁筝。”

  宋吕胜己《鹧鸪天》:“一夜春寒透锦帏,满庭花露起多时。垒金梳子双双耍,铺翠花儿袅衾垂。”又:“日日楼心与画眉,松分蝉翅黛云低。象牙白齿双梳子,驼骨红纹小棹篦。”

  王建在《宫词》里描述:“玉蝉金雀三层插,翠髻高丛绿鬓虚。舞处春风吹落地,归来别赐一头梳。”

  当时地位娇贵的女人真的可以插饰“一头梳”。宋人王谠《唐语林·补遗二》记载了一种更夸张的风气:“长庆中,京城妇人首饰有以金碧朱翠,笄、栉、步摇,无不具美,谓之‘百不知’”。唐穆宗时,长安流行的时尚,是各种珍贵材质的簪、梳、步摇,插满一头,还起了个很特别的名称叫“百不知”。

  除了诗文,从古代流传至今的绘画中更可以直观地了解到当时这种插梳的风尚。唐代佚名《宫乐图》中,一位吹笳仕女在发髻间一上一下横插两把小梳,在两侧各插一把小梳。在张萱《捣练图》中,忙碌的女性们个个头上插梳,戴在正面或两髻的梳子其梳背或梳齿呈现淡黄色,布满点点黑斑,正是当时流行的所谓“犀角梳”。中唐以后插梳方式更加奇特,从敦煌196窟供养人壁画可以看到,这时期妇女喜插两把大梳,梳齿上下相对。更惊人的是敦煌61窟五代壁画中的贵妇,满头的金雀钗、步摇,还在额头正中横插一对大梳,大梳两侧一上一下对插两把小梳。其中“曹元忠夫人供养像”行列中的一位妇人甚至在耳后还有一把雕花大梳自下向上斜插。

  诗文中对其时梳子的精美工艺也屡有描写。如唐代罗隐《白角篦》诗曰“白似琼瑶滑似苔,随梳伴镜拂尘埃。”当时在插梳上雕饰凤纹非常流行,如唐吴融《和韩致光侍郎无题三首十四韵》诗:“篦凤金雕翼,钗鱼玉镂鳞。”温庭筠《归国谣》:“小凤战篦金飐艳”,强调雕纹精美的金质小梳插在发上会不停地颤动、闪光。江苏扬州三元路唐代窖藏中出土的一件晚唐“金錾花篦”,应该就属于温词中所写的对象。

  李珣《浣溪纱》:“镂玉梳斜云鬓腻,缕金衣透雪肌香,暗思何事立残阳。”北京故宫博物院即藏有唐代透雕玉梳一枚,弧形梳背左右各雕一鸟,配合中央花纹,造型古拙典雅,雕琢技艺出色。又有一件唐代半月形玉梳背,两面分别浅浮雕对凤与孔雀,衬牡丹纹。玉质莹润,瑰丽生动。唐代玉梳背亦雕雁、鹤、凫和鹰等,且多作一双相对,组成优美艺术图形。另外,在王处直墓中出土有一把玛瑙梳残件,大约各类美石非常好时都得到了充分的开发,用以制作出更珍贵、更出奇的插梳。

  在金、银、玉梳之外,最流行的还有犀梳和象牙梳。如李珣《南乡子》描写江南民女的打扮:“拢云髻,背犀梳,焦红衫映绿罗裾。越王台下春风暖,花盈岸,游赏每邀邻女伴。”据说,当时犀角中质量比较好的是“水犀”,于是杜牧《张好好诗》中有“主人再三叹,谓言天下殊。赠之天马锦,副以水犀梳”之句。

  《燕翼诒谋录》中谈到宋代插梳材料的奢侈:“梳不特白角,又易以象牙、玳瑁矣。”《梦粱录》“铺席”一节记录南宋临安著名的店铺,其中有“官巷内飞家牙梳铺”,《武林旧事》“小经济”一节则列有“牙梳”一项。象牙梳在首都临安有著名的专卖店,还成为了一个独立的手工业行当。

  其实,早在唐代,象牙梳就是最热门的品类之一。毛熙震《浣溪沙》写道:“慵整落钗金翡翠,象梳欹鬓月生云。锦屏绡幌麝烟薰。”象牙梳斜插在美人的乌黑鬓发上,就像是半轮明月冲破暗夜的云影。除了保留象牙本色的所谓“象牙白齿双梳子”外,唐宋时的时髦风气,是把这些象牙梳染成红绿等颜色,还要雕刻出花纹。《清异录》“装饰”中,“绿牙五色梳”条云:“洛阳少年崔瑜卿多资,喜游冶,尝为倡女玉润子造绿象牙五色梳,费钱近二十万。”这个贵公子倒也是肯为“倡女”花血本,一把精工制作的象牙梳竟然费钱二十万,真是不可思议。

  《梦粱录》“诸色杂货”中提到,当时,“染红绿牙梳”的匠人就在临安的大街小巷中转悠,随时准备为女顾客的牙梳上色。《西湖老人繁胜录》“诸行市”中,此一染梳行业被称为“染红牙梳”,《武林旧事》“小经济”中则称为“染梳儿”。在唐人《捣练图》中,仕女们都是在正面或双鬓上插犀梳,而在发髻的正后面,髻根处紧插一枚红梳,这红梳显然正是“红牙梳”。王建《宫词》:“家常爱著旧衣裳,空插红梳不作妆。”所言者也当是染成红色的象牙梳。从吕胜己《鹧鸪天》“驼骨红纹小棹篦”一句来看,由于象牙造价昂贵,因此,用驼骨等动物骨仿造象牙梳,并且加以染红、刻花,也是民间想出的一种对策。

  象牙染色后,再在其上用刻线的方式,镂刻出花纹,是唐代很重要的一项工艺,叫“拨镂”。至今,日本正仓院还保留着唐代的绿牙拨镂尺。唐人陈陶《西川座上听金五云唱歌》中描写一位“旧样钗篦浅淡衣”的歌伎,她的“低丛小鬓”上,是“碧牙镂掌山参差”。不难理解,这是指染绿的象牙梳,梳掌上拨镂有参差的山峦之纹。

  从古到今,各种梳子层出不穷,是人们须臾不可离的日常用品。其功用之多,也是出乎人们想象。其首要之用,当然是为理发,自不必言。另外还有固发之用。梳子可以跟发簪一样插于发中起到固定头发的作用,这种用途在古代妇女发式中尤其明显。在近代苗族妇女头上尚可看到,在日本浮世绘中也有大量图例。到后来梳子还能起到装饰作用,唐宋之时流行的插梳即为显例。古代还有将梳背穿孔系绳佩挂于身,作为装饰随身携带。梳子还有保健功能。常用梳子梳头据说可以按摩头皮穴位,提神醒脑,促进头部血液循环,达到护发健身延缓衰老之用。苏东坡曾言,梳头百余梳,散头卧,熟寝至明。可见睡前梳头还有助睡眠。而那些金梳银梳玉梳象牙梳,因为选材珍贵、制作精美,差不多成了一种首饰,成为一种财富的象征。

  在中国古代梳子文化中,还有一些有趣的习俗。一是梳子可以代表相思,所谓“结发同心,以梳为礼”。所以古代有送梳子私订终身,表示欲与你白头偕老、一辈子纠缠到老、结发的意思。古代梳子还常作为婚嫁之礼,女子出嫁前有家人为其梳头的习俗,所谓“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既包含了家人的美好祝愿,也有爱意的传递。现在北方一些地方,农村女子出嫁时在陪嫁妆奁上一定会摆放两把龙凤呈祥的大红梳子。

  梳子发展到今天,已是一个庞大家族,除了实用梳之外,还有工艺梳、旅游梳、高档精品梳和保健梳,据说品种已多达三百多个,而且形态各异,有的大逾数尺,有的小不盈寸。除了早晚梳理头发之用,还可陈列把玩。

  (作者系民进浙江省委会委员、省委会特约撰稿人)

作者:周新华     责任编辑:qichunl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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